第十章 南图国书-《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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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景子春瞧着倒有几分可信。”暮青道。

    “他是景家人,自然可信。”步惜欢端起茶来品了一口,“南图有盘、景、木、谷四大姓,景家还在图鄂权势不小,当年南图国君和图鄂圣女的姻缘就是景家促成的。如今南图国君派景家子弟为使臣,使臣里却有半数以上的人怀有异心,只能说明他有护子之意,却已力不从心。他如今病重,皇后强势,政事上或许已有他人在插手了。”

    暮青听得心思一动,问:“你对南图的事了解多少?”

    步惜欢微微一笑,“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这些年,图鄂圣女与巫瑾的密信来往一直未断,图鄂乃至南图的政事,为夫知晓不少。但信中之言简略,自不如面谈那般详尽。待会儿我会宣景子春单独进宫一趟,让他好好说说南图国内的情形,而后再做定夺。”

    暮青听了并不意外,刚刚步惜欢和景子春所打的眼神官司她看见了。

    “你且回宫歇会儿,晚膳时为夫再回去与你详说。”

    “好。”

    暮青知道自己睡不着,却没在太极殿内耽搁,当下便起身回了乾方宫。

    如今已少有事情能在暮青心中兴起风浪,这天下午却心神不宁,熬到晚膳时分,步惜欢回了寝宫,一进来便叹道:“南图国君的处境不妙。”

    晚膳已经摆好了,见步惜欢到桌前坐下,暮青递了碗鳝丝汤来,步惜欢品了几口才说道:“没想到,南图国君不事朝政已有两三年了,内传他痴迷丹术神志不清,时好时坏,朝政由左相一党把持,连御批都经由皇后之手递出。右相及朝中的一些忠君之臣奏请陛见,十有九回,皇帝都神志不清难以召见。我在南下途中给南图递过一封密信,那时南图百官竟已有半年没见着皇帝的面儿了。”

    “什么?”暮青直觉得遍体生寒,眸底不由起了惊澜,“半年不见国君,这一国之尊是当真神志不清,还是遭人囚禁了?”

    “不好说,说是痴迷丹术,但右相一党及朝中的一些老臣认定是巫谷皇后囚禁了国君。谷家乃武勋世家,左相盘川一党与谷家有姻亲之好,南图国君亲政时,二族联手,势力虽强,倒不足以把持朝政。但自从南图国君身患隐疾,巫谷皇后干政日甚,朝政渐渐被左相一党把持。”

    “既然百官已有半年多未见君面了,朝政又被人把持着,那何必派人来出使?使臣之中又为何以景家人为首?”暮青问着,想起使臣中半数以上的人怀有异心,不由猜测道,“莫非……皇后及左相一党有暗害巫瑾之意,派景家人前来出使是为了取信于巫瑾?”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景子春为使,固然能取信于巫瑾,但景子春有嘴,难道不会告诉巫瑾回国有险?巫瑾不在,但景子春已经把朝中的事告诉步惜欢了,难道巫谷皇后及左相一党料不到这些?

    步惜欢嘲讽地笑了笑,一语道破其中玄机,“你我就算知道,也无力阻止巫瑾回国。生父病重,召他回国,归国路上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回,否则便是不孝大罪。”

    暮青闻言,将玉筷往桌上一拍,只听啪的一声,一根玉筷已断成了两截。

    步惜欢叹了一声,唤了人来,待彩娥重新换上一副玉筷,他才慢悠悠地端碗执筷,边布菜边叹道:“话还没说完呢,别恼。景家哪会由左相盘川一党牵着鼻子走?大兴之变天下皆知,我亲政后又遣使向南图传递国书,就算南图朝政被一党把持,也难以遮掩此事。景家联合几位老臣强闯宫门,硬是将国书呈到了南图国君面前。传言中神志不清、病了半年之久的南图国君竟上了朝,亲点右相之子景子春等四人为使臣,迎巫瑾回国。奈何左相势大,又荐了四人,这便是咱们今儿见到的八人。”

    “可这八人里,有六人是左相一党,四人在明,两人在暗。左相所荐的那四人,景子春自然不会信任,但其余的人既然是南图国君钦点的,说明他不知那两人投靠了左相。”

    “现在知道也为时不晚。”步惜欢意味颇深地一笑,显然,他已将暮青的话告知景子春了,“好了,用膳,别只顾着操心。”

    步惜欢把布满菜品的碗碟递到暮青面前,暮青吃了两口,问道:“如此说来,南图皇对巫瑾倒有几分父子真情?”

    步惜欢叹道:“应该有。”

    “应该?”

    “这些事得问巫瑾。为夫只知大图国有九州,神权与皇权并治,国都不仅建有皇宫,还建有神殿,而各州除了官府,还建有神庙。百姓信神,诸事皆问神明,连狱讼之事也不例外。朝廷有律法,而庙殿有神典,冲突在所难免,这其中自然有皇族久居神官之下的不甘,夺权之争旷日持久,不乏惨烈之战。最终,大图分裂为南图和图鄂,皇族治五州,神官治四州,起初兵争不断,两权交界之处生灵涂炭。随后,南图新君即位,御驾亲征图鄂,图鄂圣女驾临神庙为民祈福,两国大战一触即发,却突然讲和,图鄂圣女前往位于南图都城的神殿中,三年之后得了一子,带回了图鄂。巫瑾幼时居于图鄂,六岁被送来大兴为质,他甚少谈及父母之事,其中忌讳颇多,我也不知详情。”

    “我曾听他说,圣女守护神庙,只可与族中的转世神官成亲,所生之女为下一代圣女,代代相传,血脉相承。圣女嫁给神官以外的人不合族法,违者罪同叛族,要以火刑祭神,此事本有先例,但本代圣女既然无事,想必是两国默许的。”暮青猜测道。

    “嗯。”步惜欢懒洋洋地道,“其实倒也能推测一二。兴兵日久,国力不堪重负,时逢新君即位,党争未平,朝局不稳,新君御驾亲征,兴兵是假,重兵压境,给图鄂施压是真。图鄂治四州,又信奉神权,定然不比南图看重养兵,战事太久,图鄂国境线上的压力定然不比南图小。为求保全,圣女被送往位于南图国都的神殿之中为质,她与新君之间有情无情不好断言,但巫瑾乃南图皇子,他不在南图,反而到了图鄂,这何尝不是为质?”

    暮青忽然吸了口凉气!

    却听步惜欢继续道:“两国止战不过是权宜之计,若有机会,谁无一统之心?有着皇脉及圣脉的孩子在两国主战派眼中定是碍眼至极,想必排挤暗杀之类的招数不会少见。巫瑾被送来大兴,看似是为质,可他若当年留在图鄂,未必能否活到今日。”

    暮青怔着,玉碗在手,却仿佛捧着重石,压得手有些颤。自古天家无父子,巫瑾甚少谈及爹娘,她无法断言南图皇帝和图鄂圣女是否有情。若是,为人父母,无力护子,竟要亲手将幼子送入别国为质,哪怕知道质子在外必受欺凌,也要想方设法地保全他的性命,这割舍之痛该是何等滋味?而巫瑾,生来就被利用,随时会遭抛弃,身在他国二十载,归国路上还艰险重重……

    暮青放下碗筷,没心思再吃了。

    对面没声音,暮青望去,见步惜欢正望着窗外,眉宇间有神往之色。

    暮青知道他在神往什么,不由握住了步惜欢的手。

    步惜欢回过神来,正撞上暮青眼底的忧色,不由笑了笑,宽慰道:“没事,放心。”

    话音落下,只见范通进了殿来,奏道:“陛下,左相等人已在太极殿内候着了。”

    步惜欢这才道:“陈有良他们来了,巫瑾回国之事需要商议,为夫今夜必定晚归,你早些歇着。”

    说罢,就起身匆匆走了。

    暮青哪能歇得下?她命彩娥撤了晚膳,在殿内孤坐到三更。步惜欢回来时又是四更天,刚入龙帐,暮青翻身便坐了起来,问道:“商议得如何?”

    步惜欢叹了一声,在龙榻边坐了下来,道:“借兵巫瑾,送他回国。”

    “借兵?南图朝廷能同意我们的大军入境吗?”大军入境,需提前传递国书,不说把持朝政的左相一党同不同意,就算同意,这国书一去一回少说要半年。南图国君病重,有那么多的时日可等?

    “叫巫瑾带着大军及国书一同回国,便可省去传递国书的时日。景家和几位老臣会设法在朝中周旋,倘若大军不得入境,也定有仪仗来迎,景家会安排可靠的近侍。”

    “使节团中就有两人暗中投靠了左相,景家不也没发现?如何能保证近侍绝对可靠?”

    步惜欢叹道:“巫瑾回国事关重大,各方必有一番博弈,谁也不可能安排得滴水不漏,只能倍加小心,见机行事。”

    暮青抿了抿唇,步惜欢的话有道理,她只是太担心巫瑾。

    “太晚了,先睡吧,待会儿还有早朝。”暮青道。

    步惜欢更了衣,两人一同躺下,守夜的宫人在龙帐外将九重宫帐一一放下,吹熄了内殿的烛火,随即退出了寝殿。

    帐内,暮青睁着眼,眸若星子,半分睡意也无,不知过了多久,那眸中波澜渐沉,似已有定策在胸。

    晨起后,步惜欢准备上朝,暮青一言不发。

    午时,步惜欢回来用膳,告知暮青朝廷已下了诏令,命巫瑾赶回汴都城。暮青只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用过午膳,两人入帐小憩,瞅着暮青心事重重又顾忌不提的样子,步惜欢没有多言。直到醒来后,二人到外殿用茶点,步惜欢才道:“好了,有话就说,别憋着了。”

    她有话说,他早看出来了。以她的性子,忍而不言大抵是因为他昨夜回来的太晚,她担心早晨说影响他上朝,中午说影响他午睡,所以就拖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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