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何氏自荐-《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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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何初心猛地回身,震惊地盯住黑袍女子。

    “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在神甲军中,随巫瑾一同前往南图了。”黑袍女子放下茶盏,淡淡地道。

    何初心却惊疑不定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黑袍女子扬了扬唇角,毫不掩饰嘲弄之意,“难道你真的相信凤驾南巡的说辞?灾情已控,巡查吏治又非急需之事,皇后何必冒着干政之议和岭南之险亲自南巡?你不觉得此事蹊跷?”

    蹊跷!

    这话耳熟,正是祖父和兄长在书房里议过的!

    事关皇后,何初心记得清楚,不由震惊有加,不知这黑袍女子是何人,竟能与祖父不谋而合。

    只听黑袍女子道:“谁不知帝后之情?如非干系重大,圣上怎会答应皇后涉险?可南巡并非必行之事,那么皇后南巡究竟用意何在?南图国书刚到,皇后便要南巡,这难道是巧合?”

    黑袍女子嗤的笑了声,“北燕虎视眈眈,岭南蠢蠢欲动,南图皇位行将更替,皇后南巡的用意很难猜吗?南图新皇若为盟友,则岭南可平,反之,南兴必有国难。皇后必是随巫瑾一同前往南图了,意在助巫瑾夺位。”

    “……”何初心的眸底似有风云涌动,显然难以置信。

    黑袍女子垂首品茶,耐着性子等。

    半晌,何初心道:“笑话!夺位岂是易事?瑾王为质多年,必定势微,皇后只率千余神甲军前往,想助巫瑾夺位岂非痴人说梦?你拿这等妄语来诓骗于我,真当我是无知稚子?”

    黑袍女子笑了笑,轻嘲道:“你并非稚子,但的确无知。你以为皇后是何许人也?她可不是只识深闺争斗的女流,暹兰大帝那机关重重的陵寝她都能来去,属国南图的皇宫城门怎能挡得住她?你眼中痴人说梦的事,对她而言未必是难事,即便是难事,她也有出其不意之智,险中成事之能。”

    “你似乎很欣赏她。”何初心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手在袖下捏得发白,目光含毒,“可你别忘了,她现在是皇后!满朝皆知凤驾将要南巡,他日启程,仪仗浩荡,所经之处,文武接驾,难道銮驾里敢是个空的?”

    黑袍女子闻言稍稍抬头,半面微露,那唇若雪里丁香,勾似凉月,“这就是我约你来此的原因。”

    何初心正惊于女子的半面倾城之容,忽听此言,不由怔住。

    黑袍女子道:“銮车里不会是空的,但一定是个假的,关键在于,皇后的替身由谁来做。”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做皇后的替身?”何初心的眸底复起惊澜。

    “这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黑袍女子慢悠悠地道,“若你能说服圣上,由你来做皇后的替身,那么你的机会就来了。岭南王有不臣之心,凤驾南巡,他必有所动!对岭南王而言,皇后在手就等于制住了圣上。对你而言,你的机会便是——被岭南王擒住。”

    “什么?!”

    “别太惊讶,想想便知,一旦你被擒住,你是替身之事就瞒不住了,到时会如何?皇后瞒骗百官前往南图,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圣上为平非议,唯有将皇后前往南图的目的昭告百官,如此一来,皇后的声誉可保,可一旦消息传到南图,皇后必然有险。而你,你在岭南王手中,何家不会坐视不理,你们何家掌着江南水师的兵权,你又有替皇后涉险之功,圣上没有理由不救你。到时,只要你表现得忠义不屈一些,对圣上痴情一些,你的美名自会由岭南传遍天下。到那时,天下皆知你心在圣上,谁还敢到府上聘你?你有功于社稷,有恩于帝后,圣上除了把你接进宫里,别无他法。如果你运气好,皇后死在南图,那后位非你莫属,即便皇后回来了,你娘家势强,也无需惧她,慢慢争,慢慢斗,如若你在后宫之术上还不及皇后,那大抵是真没有凤命了。”

    这样一番话,黑袍女子的语气却轻描淡写的。

    何初心扶着桌子,气息沉乱,久未出声。她原以为此人会劝她趁凤驾南巡的机会魅惑圣上,着实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一番惊天之言!

    “我该信你吗?”许久后,何初心问道,“果真如你所言,满朝文武都看不破的事,唯有你看得破?”

    “这并不奇怪,毕竟皇后的性子跟能耐,满朝文武见识得还少,纵然对凤驾南巡的意图心存疑虑,也不敢往太出格的事上猜。”

    “哦?如此说来,皇后的性子跟能耐,你倒是见识得多?”

    “你问得太多了些。”黑袍女子似有不悦,不欲多言,“该教的我已经教过你了,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你的了。言尽于此,不送。”

    话音落下,那黑袍男子便进了内室,一副送客之态。

    何初心对此人的身手多有忌惮,不敢再留,只复杂地看了黑袍女子一眼,道声告辞,转身走了。

    ……

    是夜,襄国侯府后宅。

    何初心的闺房里,房门紧闭,丫头小厮全都打发去了院外,屋里连婆子都没留。

    何少楷坐在屋里,听着江月楼里的事,神色变幻。

    何初心等得心焦,问道:“依兄长之见,那黑袍女子之言,有几分可信?”

    何少楷默然不语,指尖轻轻地叩着桌面。

    咚,咚咚。

    何初心听着,心湖里似有重石不住地坠来,搅得五脏六腑七上八下,烦躁不已,“兄长!”

    何少楷抬眼看向她,这才道:“这几日,朝中在忙着准备凤驾南巡的事,皇后免了刑曹班子去立政殿听事。”

    何初心的目光一变,“如此说来,她真有可能不在宫里了?”

    “有可能。”何少楷沉吟着道,“祖父也认为凤驾南巡只是个幌子,而皇后南下另有图谋。我虽想不通助巫瑾夺位之事为何非皇后不能为,但夺位不是易事,轻则宫城染血,重则战事绵延,无论谁担此重任,都难在一朝一夕之间成事。论智勇谋略,皇后的确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辈,她从军入朝的那些事儿,在市井之中传得神乎其神,或许真有何奇略能速定南图朝局也不一定。总之,如若说皇后南下是巡查吏治去的,我是不信的,但若说她往南图去了,我倒是信,这的确像是皇后敢为之事。”

    何初心闻言皱了皱眉头,面色淡了下来。

    何少楷心知这番话惹了妹妹不快,却无心理会,“那黑袍女子不知是何来历,竟能看透凤驾南巡的真意,想来与皇后有些渊源。”

    何初心道:“听她之言,似对皇后颇为欣赏,却与皇后是敌非友。我们何家与她非亲非故,她献此计策,有借刀杀人之心。”

    何少楷一笑,目光阴鸷,“她的推测如若不虚,何家这把刀借给她又有何妨?”

    何初心闻言按捺住喜意,拧着帕子试探道:“兄长觉得此事可行?”

    “此乃良机,千载难逢。只是南下有险,妹妹……”

    “小妹不惧!”何初心忽然跪了下来,含泪道,“兄长,祖父一心要将我许给他人,可我始终意难平!从前是祖父瞻前顾后,让我错失良缘,此番良机天降,我若不冒险一试,死也不能瞑目!今日之事,我瞒着祖父,只告知兄长,还请兄长怜我,助我面圣!”

    “妹妹何苦如此?”何少楷一把将人扶住,见妹妹低眉垂泪,痴也怨也,娇怜似水,不由叹道,“唉!若祖父当年能像妹妹这般无畏,今日岂容他人位居中宫?以妹妹的才貌,何愁得不到圣上的心?”

    何初心撇开脸,眉眼之间皆是哀婉之色,“只怪我命不好。”

    “胡说!你是何家之女,命岂会不好?”何少楷扶着何初心坐了下来,叹了一声,“祖父的确是老了,他从前瞻前顾后,如今连一争之勇也没了。妹妹今日做得很对,此事的确不能让祖父知晓。”

    何初心转过头来,目含希冀,“兄长肯帮我?”

    “你我一母同胞,理应相互扶持。你放心,面圣之事,为兄来安排。”

    “谢兄长!”

    *

    初入严冬,江南湿寒,临江茶楼的大堂里生了火盆儿。往年,雅间里来了贵客,茶楼才会奉入炭火侍候着,大堂里是从来不生火盆儿的。但当今圣上看重寒门学子,内务府不敢怠慢,刚入冬就送了白炭来,大堂门口挂着芦帘,里头烘着炭火,学子们赋诗作画、辩议朝政,这百年老字号的茶楼如今已俨然成了书院。

    汴都城外的景山书院久负盛名,一贯只收士族子弟,能入内读书的寒门学子向来犹如凤毛麟角。圣上亲政之后,下旨修缮高祖时敕建的皇家文苑,赐名鹿鸣书院,来年开春便可广纳学子,听说不拘门第,考题由圣上亲自出。

    圣上化名白卿与学子们在茶楼里辩议朝政的事,而今已成佳话,许多学子慕名而来,可惜圣上遇刺后就再没驾临过。但学子们依旧祈盼着有聆听圣训之日,故而在茶楼里斗学激辩,不敢松懈。

    其实,只有掌柜的知道,圣上偶尔仍会微服驾临,只是在雅间里听议,不曾显露身份。

    比如,今日。

    一大清早,茶楼开门迎客,大堂里刚生上火炭,芦帘便被挑开了。

    掌柜的以为是学子进门,一抬眼,却瞧见进店的是个贵公子,身后跟着个小厮。那贵公子的相貌,汴都城中无人不识,竟是襄国侯府的小侯爷,江南水师的少都督何少楷。

    掌柜的忙要招呼,哪知这位少都督带着小厮径直上了二楼,瞧着竟是要往雅间去。

    雅间外守着两个乔装成小厮的侍卫,何少楷客客气气地跟侍卫低语了几句,侍卫进了雅间,不一会儿便开门出来,放何少楷进了屋。

    屋里,明窗半开,玉炉焚香,清风榻上铺着貂毡,几上花开几枝,茶香正浓。步惜欢倚榻临窗,人在江雾烟丝里,声音却凉而远,似从江上来,“爱卿啊,朕今儿驾临茶楼,毡子还没坐热,你就来了,消息倒是灵通。”

    何少楷跪下见驾,小心翼翼地回道:“回陛下,微臣这些日子在府中面壁思过,每日清茶淡饭三省己身,思及过往,夙夜难眠。微臣本无颜陛见,前些日子听闻凤驾将要南巡,微臣心中忧虑,思量再三,深觉沐浴皇恩理应报效,故而斗胆陛见,还望陛下准臣奏事!”

    “哦?你三省己身,夙夜难眠?”步惜欢的目光越过何少楷,落在他身后跪着的小厮身上,意味深长地道,“可朕怎么觉得,朕让你思过,一番苦心是白费了呢?”

    “微臣不敢欺君,微臣确有要事请奏!”何少楷伏了伏身子,屏息静候。

    步惜欢不置可否,江风拂进窗来,湿寒刺骨。半晌,他端起茶来品了品,淡淡地道:“朕今儿来茶楼,本是听学子们议政的。罢了,既然事关皇后,朕就姑且准你奏来。”

    这话漫不经心的,一身小厮打扮的何初心却僵了僵。

    “谢陛下!”何少楷叩首谢恩,急忙奏道,“启奏陛下,岭南王有不臣之心,恰逢关淮水涝,灾事方解,流民未散,眼下两州治事堪忧,倘若皇后娘娘南巡,臣恐岭南王会借机生事,危及凤驾。”

    “此事朝中早已议过,朕自有主张。”步惜欢将茶盏放回几上,力道不轻不重,清音敲入人心,却有锤落之厉。

    “陛下英明!微臣有一拙策,愿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分忧。”何少楷见步惜欢误解了他的意思,忙说道,“微臣听闻高祖皇帝征战天下之时,为防刺客,曾豢养过一批替子。而今正值非常时期,微臣斗胆献策,陛下何不择一替子安置于凤驾南巡的仪仗之中?如此一来,皇后娘娘既可放心南下,倘若有险,也可保娘娘周全。”

    南巡的事在朝中一直存在阻力,那些老臣被圣上惩治怕了,不敢反对得太过激烈,但这些天来也没少唠叨。他笃定,圣上绝不会想到,何家会出谋划策。

    果然,步惜欢扬了扬眉,似乎来了兴致,问道:“替子?听着倒有那么点儿意思。那依爱卿之见,朕该择何人为替子?”

    何少楷往后瞥了一眼。

    “臣女愿为替子,随皇后娘娘南巡,护娘娘周全!”何初心见机行事,这才出声。一语道罢,她心跳如鼓,想要抬眼,却又情怯。她乔装见驾,不知他看出来了没,会不会不悦?

    屋里果然静了静,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道脆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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