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水师兵谏-《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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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楼上静无人声,回答他的只有刀箭声和江风声,许久后,风里冒出咳声,门侯喷出口血沫来,一把抓住了城门郎的衣襟,“快……报汴州大营救驾,水师……要反!”

    “什么?!”城门郎大惊,下意识地转头望向江上。

    何少楷进城时明明只带了十余亲卫,他敢反?

    难不成今夜不是北岸有动,而是水师要动?

    可眼前人马刀箭遮人耳目,城门郎盯着江堤,穷极目力也难以望见江上的情形,却见前方的北门戍军忽然倒如墙塌,原本凭借兵力已然杀近江堤的戍军竟然层层急退!

    “怎么回事?”城门郎问道。

    “有埋伏!”混乱中,有人喊道。

    谁也没料到,龙武卫的弓兵手后会有埋伏,人从柳林道下涌出,身背单刀,袖藏毒箭,足有三千余众!那袖箭之毒甚烈,可谓见血封喉,北门戍军被伏杀了个措手不及,堤上很快便铺了层尸首!

    城门郎翻身上马,喝道:“水师谋反!今夜谁能活着,就往汴州大营报信!”

    喊罢,他当先策马上了官道,带着残余的北门戍军往汴州大营方向驰去。

    城楼上,何少楷疾步走到一架床驽后,“来人!”

    汴都城中置戍军万人,城楼上有强驽十二床,大木为弓,羽矛为矢,引机发之,射程数百大步,杀伤极厉!

    两个亲卫继续使刀胁住城门司马,剩下十余人立即上前,绞车,张弦,安驽,锤动机牙,一箭发出,乘风而去,直扑官道上的城门郎!

    这箭非同一般,说其是箭,实为带翎之枪矛,箭身极粗,箭羽为铁制,箭头是巨大的三棱刃,一箭击出,破风开月,北门戍军头顶上顿时有道黑风呼啸而过!弩箭比马蹄快,大风一路刮得人东倒西歪,噗的一声扎进官道的地面上,黄尘飞扬,碎石四溅,半截粗大的箭杆和铁羽露在地面上,似官道上忽然破土而出的刺马桩!

    这一驽惊了战马,战马扬蹄长嘶,官道上人马乱转,堕马声充斥在耳边,城门郎死死地勒紧马缰,拼力踢夹马腹,战马受惊吃痛,发疯似的跃过拦路弩,冲出人群,疾奔而去。

    身后箭风呼啸,血泼如雨,城门郎夹紧马腹,压低身子,只管死死地盯着前方!

    他早就料到这样驰上官道会让北门戍军成为活靶子,但他别无他法,龙武卫中竟有反将,他不知城中还有没有,故而不敢回城求助。东门已失,江上有水师二十万众,能抵挡水师的唯有汴州军。

    消息要传出去,唯有冒死突围!

    唯有冒死突围!

    却在此时,忽闻风声尖细,如哭如嚎,城门郎伏在马上扭头一看,只见身后漫天黑风,似有百箭齐发!

    寒鸦箭?!

    城门郎的心一沉,回过头来夹紧马腹,暗自祈祷。

    “发!”城楼上,何少楷盯着官道,寒声命令。

    亲卫得令,往弦上装上箭兜,数十支箭顿时齐发而出!

    “弩!”

    寒鸦箭刚发,一支铁弩射出,大风泼得箭似乱棍,北门戍军被扫开一片,三两残余前方便是城门郎!泼风裹携着乱箭狂弩,城门郎难再听声辨位,引马躲避,只能策马飞驰。

    这战马虽非名驹,所幸受惊之下一直在疯奔,脚程颇快,眼看着就要冲出强驽的射程,后头忽然扑来一阵血风!那铁弩扎入紧随城门郎的一匹战马身上,从后臀将马腹贯穿,巨力拖着马尸生生翻了个跟头!

    马尸轰然倒下,横死于城门郎的马蹄后,本已受惊的战马发出一声长嘶,猛地一扬前蹄,城门郎被撩起,身后寒鸦箭至,一箭贯胸而过,他仍死死地抓着马缰,任战马带着他驰出十余丈,口吐鲜血,坠马而下,滚下了江堤。

    箭风渐歇,城楼上静若死水。

    城内的戍军并未目睹城楼下和官道上的惨烈,目睹了这一切的只有在城楼上值守的戍卫队,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从城门被夺、门侯被杀、龙武卫谋反到北门戍军遭遇伏杀,说是动若雷霆也不过如此。谁也不知道,明明是忠肝义胆的救国之举,为何要赶尽杀绝,惨烈至此。

    有人双目发红,想要拔刀,但却不敢,因为城门司马还被挟持着。

    何少楷负手回身,睨着城门司马,笑容令人望而生寒,问道:“不知城门司马大人可愿救国?”

    城门司马望着陈尸如山的官道,半晌,面色苍白地远眺大江。

    只见月悬江心,战船声势浩荡,宛如延绵的黑山,正朝堤口驶来,已然在望。

    今夜兵谏,何少楷显然做足了准备,他深知北门城墙之弊,故而率精兵自北登岸,先以假军情叩开城门,再猝然发难挟持门将,而后出言动摇军心。他应是料到控制城门不会太容易,为防有变,他事先在堤道下埋了伏兵。而且,自他举事起,所有人的心神都被他牵制住,没人留意江上,而此时,水师大军将至,就算汴州军大营得了消息前来救驾,也来不及了……

    大局已定。

    “少都督忠义,下官佩服,南兴若存,少都督当居首功。”城门司马面色苍白地笑了笑,随即闭上了眼。

    他没有看到何少楷眼中的嘲弄之意,只听见寒啸的江风和何少楷凉薄的话音,“但能救国,不求功耳。”

    ……

    这夜,何少楷假以禀奏军情之名率三千精兵夜登江堤,毒杀龙武卫弓兵队于堤下,刺杀监门、门侯于城下,随后伏杀北门戍军于官道,夺汴都城东、北二门。

    这夜,汴都城的正东门开启了三次,第二次涌入了三千水师精兵。这三千早已换好了夜行衣的精兵在东门戍军的注目下散入了城中,埋伏在了东门要道附近。东门戍军动摇不安,城墙上的呼喝、开驽之声已然传了出去,初时前来察问的巡捕及龙武卫骁骑、虎骑皆遭伏杀,人马尸首被拖入暗巷,青石路上来不及擦拭的血却惊了后头来的人。

    城门有变!

    这三千水师精兵终究没能死死地封锁住消息,但当消息传了开来,当龙武卫分兵前往宫中和西南二门报信求援之时,谁都知道,已经迟了。

    子时初,南门开,一队精骑绕路赶往汴州军大营。

    子时三刻,三千水师箭尽无援,少了毒箭之威,手持长刀的水师精兵立刻遭到了龙武卫骁、虎、豹三骑的屠杀,残兵败勇退至东门,东门戍军看看逼近的精骑军,再看看城门司马和何少楷,不知如何是好。

    恰当此时,二十余艘大小战船靠了岸,甲板上黑压压的全是人,兵力足有十万余众!

    水师登岸,少数兵力留于战船之上,多数经东门及北城墙涌入了城中!

    大军入城,声势惊醒了百姓,汴都城太平了数百年,莫说城中百姓未经兵灾人祸之惨事,就连他们的祖辈都已经忘记这等景象了。没有人敢点灯,也没有人敢出门,只听见马踏青石,刀锵箭鸣,杀声激越,势如江浪,从东面和北面一层一层地往皇宫方向推去。

    都城戍军寡不敌众,边战边退,水师则兵分数路,一进城东便兵围官邸,相府、尚书府,连同瑞王府、狄王府、御林军大将军府、龙武卫大将军府,以及朝中百官的府邸,不论派系亲疏,悉数被围!余下的兵马与戍军卫骑拼杀,一路杀至了宫门。

    宫中内卫虽多高手,却也难以诛杀数万敌军,只能以箭苦守。

    寅时初刻,午门失守。

    寅时三刻,崇文门失守。

    卯时二刻,崇武门失守。

    辰时初刻,崇华门失守。

    鏖战了两个多时辰,禁卫刀钝力竭,退至太极殿外死守。

    夜将尽,天未明,宫灯光影幽浮,殿前广场上横尸残箭遍地,黑压压的兵潮涌进宫门,而后向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路来。

    一人骑马而出,马蹄叩着青砖,慢慢悠悠,恍若更声。

    宫禁森严,从无武将可以骑马入宫,何少楷也是头一回在马上眺望皇宫。天色灰蒙,巍巍殿宇层影如山,却仿佛比往日所见低了几分,不再那么庄严不侵。

    这种关头,何少楷竟生出了几分赏景的兴致,天威肃穆,不容侵犯,在这太极殿前,百官素日里都是垂首来去,何曾有谁敢驻足四顾?自这汴河宫建成起至今数百年,敢骑马入宫,坐马赏景的,他怕不是第一人?

    何少楷笑了笑,腥风迎面,尸横遍地,他竟心生愉悦,睨着眼前的宫墙殿宇看了好一阵儿才望向了太极殿。只见殿门紧闭,灯青影孤,那人影依稀在大殿深处,远门而立。

    何少楷牵起嘴角,笑容里的意味不知是嘲弄还是快意,他昂首扬声道:“臣何少楷率水师将士恭请陛见!”

    说是恭请,他却没下马,言行之态极尽倨傲。

    “何少楷!你既然率兵谋反,又何必惺惺作态,说什么陛见?”太极殿前,龙武卫大将军史云涛怒斥道。

    何少楷循声望去,见史云涛身旁残部寥寥,无不战袍残破,眉目染血,好不凄惨。而率领禁军残部的是副将杨禹成,禁军残部之中并未见到御林军大将军李朝荣。

    这不算什么蹊跷事,李朝荣乃御前侍卫首领,自然在殿内伴驾。

    而此时在太极殿内的只怕还不止李朝荣一人,在攻下宫门前,他收到回禀,称水师在相府、尚书府和王府等官邸中都没能抓到人。韩其初还未成婚,府中无甚家眷,而相府的老夫人身子不大好,早在一入冬就由媳妇下人们陪着去城外的庄子上养病了,傅老尚书的发妻当年死在黔西,他一直没有续弦,府里只有个妾室,那贱妾被兵围府邸的阵势慑住,招供说城中一乱,宫里就来了旨意,命老尚书进宫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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