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启程-《祸国·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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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三刀张开嘴巴,然后又闭上,再张开,再闭上,最终跺一跺脚,扑地就拜:“你你你是我祖宗!我我我服!收、收我为徒吧!”

    秋姜温柔地伸手,将他扶起来,然后温柔地笑笑,温柔地说了一句:“我不要。”

    大堂一片哄笑。

    而这笑声,久久未绝。

    半个时辰后秋姜住进二楼的地字三号房时,还能听到楼下大堂的喧嚣声。

    所有的客人们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刚才发生的这一幕。他们说——锦珀镇来了个女易牙,一手好刀工,一上来就砸了鼎鼎大名的厨三刀的场。

    然而秋姜注视着桌上的烛火,却没有丝毫得意之色,相反的,她的表情十分沉静,还带了点阴郁,眼底丝丝缕缕,尽是思绪。

    她从头上拔下几根头发,仔仔细细地别在门缝和窗缝里。然后衣服也没脱,就吹灯上床睡下。

    她睡得很不安稳,梦境里一片氤氲水汽,像是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但又什么都没发生。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

    她第一个动作就是窜到门边查看昨晚别进去的那根头发,然后,脸色顿变——

    头发……没有了……

    也就是说……

    昨夜有人打开过这道门……

    进到了她的房间……

    而她……

    却完全没有察觉到。

    ***

    秋姜下楼吃早饭时,大堂的客人们还在讨论她,她那神奇的一百刀,以及她的年轻。

    当她出现时,大家同时指指点点,口中说着就是她就是她。

    而厨三刀更像是等了许久似的,嗖地冲到她面前,满面红光道:“祖宗,您您起了?”

    大堂内有人嗤笑。

    厨三刀回头瞪他:“笑、笑什么笑,愿、愿赌服输!这姑娘今、今儿起就是我祖宗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笑了。连秋姜的脸都有点绷不住,笑了笑。

    “这、这边请——”厨三刀殷切地将她领到视野最好的雅座上,只见上面赫然已满满摆了一桌佳肴,“早、早饭……请祖宗指、指点。”

    秋姜一看,八荤八素,荤菜固然精致,素菜也着实不含糊,看得出是费了一番心思做的。

    秋姜夹了一筷香拌豆干放入口中,厨三刀紧张地屏住呼吸:“如、如何?”

    “好吃。”秋姜笑了笑。

    厨三刀松一大口气,从袖子里取出块汗巾擦了擦已经冒汗的额头:“做、做一夜,没、没睡。”

    “那真是辛苦了……”秋姜看着桌上的菜肴,目光闪烁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你知不知道鲈鱼怎样做更好吃?”

    “请、请赐教。”

    “昨晚的鲈鱼你用了十二味香料烹饪调制它的汤汁,确实又香又醇,但是,汤汁不该直接浇在鱼中一起蒸,而应放小碗中跟鱼一起焖蒸,待鱼熟后再将汤汁从碗中倒在鱼上,如此一来,浇汁比生汁要少一些涩味,鱼肉更加鲜香温软。”秋姜说到这里,扫了眼在座全部倾耳聆听的客人们一眼,对厨三刀勾了勾手指,“还有最最重要的一个秘方,你附耳过来,我只跟你说。”

    厨三刀大喜过望,而其他人则纷纷露出失望之色。更有客人拍案道:“女易牙,别藏私啊,有什么好方子说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嘛!”

    “对啊对啊,让我们也学学嘛!”

    秋姜一笑:“行啊,只要你们也认我当祖宗。”

    一语冷场。

    所有人同时闭上了嘴巴。只有厨三刀哈哈大笑,得意道:“我、我认的,所以,只只教我!”

    他凑到秋姜面前,秋姜压低嗓子,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够听到的声音道:“那个秘方就是——让替你做这桌子菜的人去死。”

    伴随着最后一个死字,秋姜一下子掀翻桌子,冲入后堂厨房。

    厨三刀高声喊道:“拦住她!”

    厨房里原本有三个打杂的下厨,闻声抄起菜刀就朝她扑过来。秋姜毫不留情,一抓一个丢出门去,直冲到最大的灶台面前。

    厨房里一共有三个灶。

    最大的灶台在最里面,光线也最黯淡。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弓着背用一根半人多长的竹筒在吹火,每吹一口气,就停下来咳嗽一声,再吹,再咳嗽。

    秋姜放慢脚步,一步一步走过去。

    男人忽然开口道:“往锅里再加壶水,避开那些汤盅,七主饭后都要喝一碗炖得酥酥烂烂、香香浓浓的汤,而我炖的汤啊,最地道,因为我从不往里面加水……用的都是锅里的蒸露,蒸露滴进盅里,一滴一滴,尽得精髓。”

    秋姜走到锅旁,掀开足有一张圆桌那么大的盖子,只见里面架着一个大蒸托,托上放着七七四十九只鸡蛋大小的盅罐,每只的材质还不一样,有的是竹子的,有的是木头的,有的是玉的,有的是石头的……而罐子里装的东西也琳琅满目,一眼看去,光肉类就有十二种之多,更别提一些奇形怪状的香料。

    蒸托下方是一大锅沸腾的水,水气弥漫上来,凝结到锅盖上,一滴滴地滴进那些盅里,一时间,满鼻子都是诱人的香味。

    秋姜想了想,依言将一壶冷水倒进锅里。

    男子桀桀笑,声音沙哑难听:“好功夫。”

    确实,要避开那么密密麻麻看起来几乎没有间隙的罐子把冷水倒到蒸托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秋姜却毫不费力地瞬间完成了,恰恰体现出了她双手之稳、动作之快、用力之准。

    “我不但能往这锅里倒一壶水,也能装一个人。你信不信?”秋姜拿着锅盖,迟迟没有盖上,锅里的水平静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蒸腾,袅袅水汽弥漫上来,她的眼睛在迷蒙的白烟中亮如寒星。

    然而,男子并没有害怕的样子,反而又笑,边笑边咳嗽:“这么久没见,七主的性子果然也变了呢。”

    “哦,我本该如何?”

    “换了以前的你,从你掀起锅盖的那刻起,老夫就已经死了。”

    “那是因为我现在觉得,好东西要慢慢炖,人也应该慢慢杀。”

    男子站起来,抬头露出一个笑容:“那你就错了。你刚才没动手,就没机会动手了。”

    秋姜立刻感觉到了四肢在变沉。事实上当此人抬起头,而她看到了他的脸时,她就知道坏事了。

    因为背影也好、花白的头发也好,此人怎么看都是个老头,但他的脸却是十分年轻的,清瘦,英俊,眼瞳是异样的浅绿色,在幽暗的光线里,看起来就像狼。

    一头马上就要扑过来将她吞噬的狼。

    秋姜踉跄后退,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到一旁的小桌子,上面的蔬菜哗啦啦砸下来,砸到她脚上。

    她稍稍清醒了一些,再看向一旁水汽蒸腾的大锅,便知道问题究竟是出在了哪里——就是这口锅!

    因为,锅里煮的不是什么汤,而是药……迷药……

    秋姜咬住下唇,极力保持清醒,但男子的脸在视线中开始扭曲,变得越来越模糊,连他的声音也仿佛被调慢了,一个字一个字都拖拉得很长——

    “你应该庆幸,遇到的是我……”

    接下去说了些什么便再也没听见。

    秋姜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太过强烈的光线让她悠悠苏醒。

    秋姜不敢睁眼,因为即使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炙烈的光,此刻睁开只会是自毁双目。

    在黑暗的世界里,感官逐渐清晰。

    首先清醒的是大脑,然后是听觉。

    她听见有两个人在对话。一男一女,男人是之前那个,女人的声音则是初闻。

    女人道:“我不相信她!我不能冒险!”

    “但我们无权定她的罪,要带回去交夫人处置。”

    女人冷笑:“谁不知道夫人最偏爱她?!而且夫人说什么闭关,一闭好几年,根本见不着面!没准都已经死了,否则出那么大的事她早该露面了!”

    “不得对夫人无礼。”

    “哼,你们这帮愚忠!总之我不管,我要为小五报仇!”

    秋姜感觉到一样冰凉的硬物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没有动。

    很快,硬物消失了,大概是被男子拦回去了。

    “在璧国,我身份最高,你得听我的。我说,带七儿回去。”

    女人咬牙切齿道:“好,算你狠!我让你带她走,但只要你一出璧国,我就杀了她!”

    男子冷冷道:“你杀她,我就杀你。你可以试试看。”

    “你!”女子跺脚,然后是狠狠踢门的声音,再然后,门被重重甩上,几乎连地面都在震,最后,脚步声远去。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男子终于开口:“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秋姜回答:“我是醒了,但不敢睁眼。我不想变成瞎子。”

    男子一笑,紧跟着,光感撤离。

    秋姜这才睁开眼睛,打量四周。

    男子道:“几个窗几扇门?”

    秋姜身处的乃是一个特别空旷的屋子,三面都是窗,总计有十二扇之多,而门则有两扇,是个璧国标准的花厅建筑。

    但秋姜只扫了一眼,便道:“没有。没有窗也没有门。因为全是封死的。”

    “那刚才的姑娘怎么走的?”

    “虽然听起来像是摔门而出,但我知道,她是从上面飞走的。”

    秋姜指了指屋顶。

    屋顶上,有个不大不小的洞。

    “一般在光线明亮的屋子里,很少有人会去注意头顶上方。你的视线刚才并没有抬起来,又是如何知道上面的洞才是真正的门?”

    “因为风。”

    几乎感应不到的气流,从头顶的洞落下来,再被肌肤敏锐的感知。而这种感知,往往比眼睛和鼻子,更可靠。

    男子开始鼓掌,笑声铜锣般刺耳:“不愧是七儿。”

    还是花白的头发、微驼的背和年轻的脸,但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一种奇特的魅力,尤其是他笑起来时,脸上皱起沧桑的纹路,眼睛却扑闪扑闪,显得天真又单纯。

    “七儿,他们都说你失忆了。”

    秋姜的心,格了一下。

    “如果你失忆的话,恐怕我就不得不杀了你了。我不能带一个危险人物回组织,你知道的。”

    秋姜没有做声。

    “那么,现在告诉我,我是谁。”

    秋姜静静地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我数三下,如果你不回答,那就只能说对不起了。”男子说着,将长长的竹筒伸过来,抵在了她的脖子上,“三……”

    秋姜看着他扑闪扑闪的、宛如孩子般的眼瞳。

    “二。”

    秋姜看着他消瘦的、黝黑的手指。

    “唔……还不说?那只好……得罪了。”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竹筒刺了过来。

    秋姜没有动。

    呲呲几声,她身上原本捆得死死的牛皮绳索断了。

    青漆竹筒带着优美的弧度,旋转着回到男子手中。男子顺势站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以竹筒点地蹒跚地往门那边走。

    “接下去我要带你回如意门。这一路上都不会太平。我们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会杀你;而有些人,会帮你。”

    “谁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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