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真假-《祸国·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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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小雅突然一把抱住她。

    紧紧地抱住。

    拥抱和碰触都令他更加疼痛。可他却觉得,这种无休无止的疼痛第一次拥有了意义。

    江江回来了。

    她在他面前。

    她在他怀中。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

    “你们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调查如意门,查到了什么?”

    两个时辰后,秋姜跟风小雅回到了草木居。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风小雅明明已经十分疲倦,但却舍不得跟她分开,因此命焦不弃取来了美酒。

    秋姜果然看到酒就留下了,一边温酒,一边与他说话。

    风小雅平躺在榻上,回答道:“如意门是百年前一个自称如意夫人的女子所建。她用雷霆手段,降服了程境内的流民草寇,令他们归顺。再然后,规定章程,以掠贩人口、训练死士歌姬为生。因为向各大世家输出极为可靠的死士美人,从而获得了他们的支持。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神秘强大的如意门。”

    “那么,第一代如意夫人是谁?查到了吗?”

    风小雅摇了摇头:“年份太长,已无可考。”

    “那么,这一代如意夫人是谁?查到了吗?”

    风小雅露出些许尴尬之色,仍是摇了摇头。

    “我来告诉你。我接下去说的每个字都很重要,你要听好……”秋姜拿起酒壶呷了一口,看着温黄的炉火,思绪有些飞扬,“一,如意夫人,只是个代号。每一任如意门的掌权者,都叫这个名字。二,如意夫人是女人。因此,如意七宝也多以女性居多。”

    风小雅意外地扬了扬眉:“据我探查到的,如今的如意七宝,除了你,其他皆是男子。”

    “对。因为女的都被我杀了。”秋姜说这话时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在说天气很好。

    但却听得风小雅心头剧烈一跳。

    他的手下意识握紧,再慢慢地松开——这不是她的错,她在如意门中,要生存,只能如此。

    “这半年,你拼命观察我,考验我,试探我,想证明我还是个人,还心存善念……”秋姜虽是对他说话,但平视前方,目光穿过墙壁仿佛在看着遥远的什么人,“但别忘了,如意七宝,各个擅长伪装。也许我所表现出的,甚至我现在所说的,都是假的,故意展现给你看的。”

    风小雅沉默片刻,方道:“我自己会判断。”

    秋姜无所谓地笑了笑,继续道:“因为如意七宝目前只有我是女的,所以大家觉得我会是下一任如意夫人。但是,如意七宝是随时可以换的。也就是说,在七宝之外,夫人还看中了几个弟子,里面必有女子。我‘死’之后,那个女子,就会被提拔为新的七儿。”

    风小雅的眉头皱了起来,喃喃道:“百足之虫……”

    “钰菁公主跟夫人素有往来,她们酝酿了一个叫做‘奏春’的计划,如果我没猜错,是针对燕王的。但执行者不是我,也不是我所知道的任何一人。你要提醒燕王,务必小心。”

    风小雅终于躺不住了,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为何对我交代这些?”像……是遗言。

    秋姜一口将壶内的酒咕咚咕咚全干了,然后把壶一扔,摇摇摆摆地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他一推。

    风小雅始料未及,被推回到榻上,再次躺平。

    秋姜横跨上去,坐在了他腰上。

    “你……”风小雅的耳朵腾地红了。

    秋姜伸手开始解他的衣带。

    风小雅试图挣扎,被她按住,一时间,震惊到了极点,也慌乱到了极点。然而紊乱中还有那么一丝莫名的欢喜、忐忑的期待。

    “你、你不必如此……”风小雅放弃抵抗,低声恍如叹息,“我……”

    他的外袍被脱掉了。

    风小雅忍不住闭上眼睛。

    然而,秋姜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风小雅等了一会儿,见她始终不动,便睁开了眼睛。然后他就发现,她在看他的心口——心脏上方,有一块皮肤被割掉了,愈结成了铜钱大小的疤痕。

    他的心陡然一紧,但身体却放松了。

    秋姜盯着那个疤看了许久后,捂了把脸,颓然倒向一边,躺在他的身旁。

    风小雅心乱如麻。有很多很多话想问,却又不知如何问起。

    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你是不是……不舍得我死?

    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还不错?

    风小雅的眼瞳由浅转浓,忽又变成了悲凉。身体里七股内力各种乱窜,他的手脚都提不起丝毫力量,如此废物的自己,就算有个不错的皮囊,温良的性情,又怎样?

    风小雅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头侧过一点,看向秋姜。秋姜却已闭着眼睛睡着了,温热的含着酒气的呼吸喷在他脸上,痒而真实。

    许久之后,他伸手拉过被子,将她和他一起罩住。

    “睡吧。”

    愿你此后梦中,没有苦难,唯有欢喜。

    愿你千锤万练,百折不屈,仍能回到人间。

    ***

    腊月廿九时,玉京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了。

    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红窗纸,写起了春联。

    而这一天,秋姜走进堂屋时,发现姜花竟然冒出了花骨朵,再有几日便能开放了。她蹲下身,抚摸着幼小的花苞,喃喃道:“老蛤蟆竟真有两下子啊……”

    当即就要找风小雅来看,结果风小雅不在住处,仆婢回答说一大早就进宫去了。

    秋姜只好折返,途经风乐天的院子,发现他在院子里摆了长案,正在写春联,一旁还有个红衣美人为他侍墨。

    风乐天看见她,笑着招了招手:“十一啊,过来看看这三幅对联,哪幅最好?”

    秋姜负手走进院中。随着距离的拉近,红衣美人的面容也清楚了起来。此人长眉大嘴,额头宽大,颧骨高耸,五官有着女人罕见的硬朗,看得出是个做事极有魄力之人,再联想到她对风乐天的恭敬和亲昵,当即笑着向二人依次行礼:“公爹。大夫人。”

    这位红衣盛装的美人,想必就是风小雅的正妻,有女白圭之称的龚小慧。

    龚小慧没有笑,带着几分探究和倨傲地将秋姜细细打量了一番,点了下头便做回应了。

    秋姜没有介意她的反应,走到风乐天身旁看向那三幅写好的春联,指着中间一幅道:“我最喜欢这一副。”

    对联写的是“拥篲折节无嫌猜,输肝剖胆效英才”。

    风乐天哈哈一笑,将这幅卷起,递给一旁的随从:“去贴我院门上。”

    随从应声而去。

    风乐天又将另一幅“山水有灵惊知己,性情所得未忘言”递给龚小慧:“这幅给你。”

    龚小慧连忙跪谢道:“多谢公爹。”

    风乐天再看向秋姜:“这最后一幅给你?”

    最后一幅写得是“春露不染色,秋霜不改条”,确实挺配她的名字。可惜……秋姜想,可惜我并不叫秋姜。

    但她没说什么,温顺地接过了对联:“多谢公爹。”

    这时随从端来清水,龚小慧亲自绞了帕子,一边为风乐天净手一边道:“父亲,我从青海侍珠人手中买得一颗极品紫珠,磨粉后服用,可延年益寿。”

    风乐天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珍珠这种东西还是你们小姑娘吃吧。给我这糟老头,纯属浪费。”

    龚小慧放下帕子拍了拍手,两个银甲少女便推着一辆独轮车走了进来,车上赫然摆了十二坛酒。

    风乐天和秋姜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然后注意到彼此垂涎的表情,相视一笑。

    “怎么办呢?”龚小慧叹了口气,“已加到酒里了。父亲不要,那我就……”

    “等等!”风乐天连忙按住车轴,“都送来了就不要浪费了!来来来,十一咱俩对半分!”

    “是,公爹!”秋姜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提议道,“不如叫厨房切块鹿肉来,咱们围着火炉喝酒炙肉?”

    “啧啧啧……”风乐天给了她一个“你最懂我”的眼神,亲自搬着酒坛进屋去了。

    秋姜正要跟进去,龚小慧有意无意地拦在她前方,低声道:“父亲身子不好,悠着点。”

    “是。”

    “还有……”龚小慧面色凝重地盯着她,似还要说什么,一名银甲少女走进院来道:“夫人,账房先生们都到了。”

    龚小慧只好转身离去。

    秋姜想,原来是年底要对账,这位大夫人才回来的啊。而这些银甲少女,表面上是风小雅的侍女,其实是龚小慧的。按理说,她跟风小雅有名无实,为何却对自己充满敌意?唔……难道是多年夫妻假戏真做出了感情?还是……她知道自己是如意门弟子,所以心生厌恶?

    秋姜一边想,一边抱着酒坛走进屋,随从端着切好的鹿肉和火炉进来,风乐天则摆好了矮几软塌,邀她对坐。

    秋姜夹起几片鹿肉放在铁架上,随意聊天道:“公爹今日休沐?”

    风乐天淡淡一笑:“我已向陛下辞官啦。”

    秋姜一怔——这么快?但一想他为自己修建的退隐之所陶鹤山庄已建好多年,又觉得不快了。

    只是这个时候辞官……燕王会头疼吧?

    燕王去年虽成功打压庞岳两大世家,开科举选拔人才,但毕竟时间太短,羽翼尚未丰足。而其他世家,因为目睹庞岳之亡,人人自危,反而联手起来意图阻挠新政。这个时候宰相换人……不是吉兆啊。

    再看风乐天,见他不停擦汗,呼吸急促,声杂而气浊,确是有病之躯,但眼神温和,笑容满面,又感觉不到虚弱之相。如果说,风小雅的病态是绷直外放的,那么他父亲的病态则是克制内敛的。

    不愧是父子。

    秋姜想到这里,亲自为风乐天将酒斟满:“是因为身子的缘故吗?可请名医看过?”

    “我才不看。他们会劝我戒酒忌肉,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风乐天说着夹起一片烤得外焦里嫩的鹿肉放入口中咀嚼,满足地吁了口气。

    秋姜心想,此人如此嗜酒好吃,难怪胖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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