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乱心-《祸国·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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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客人们,仍在谨慎地观望。

    云闪闪见众人都不开口,便自告奋勇道:“先估对价格的人就得到这只杯子是么?那我猜、猜——五十金!”

    艾小小呵呵一笑,也不表态,只是望着其他人道:“诸位觉得呢?”

    众人一看有人带头,当即也七嘴八舌地乱猜起来,基本都在三十到八十之间。这时,一个身穿白衣、面如冠玉的俊美男子突然起身,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酒杯道:“这是曦禾夫人的酒杯吧?”

    伴随着这句话,一枚令牌被他丢到了艾小小脚边。

    艾小小捡起令牌,回望着该男子,答道:“是的,周公子。这的确就是璧国曦禾夫人生用过的酒杯。”

    四下哗然声起。

    艾小小解释道:“众所周知,那位夫人有个怪癖就是扔杯子,而璧国皇帝昭尹为了讨伊欢心特地命巧匠做了一套给她丢着玩,一共是三百个。如今,美人已乘黄鹤去,这套酒杯也碎得差不多了,完好存于世上的不超过十个。这是其中保管得最完好的一个。”

    众人听得啧啧不已。曦禾夫人已经死了一年多了,但有关她的传说却越来越多:她的美貌,她的嚣张,她的歹毒,她的怪癖和她的一夜白头……俨然已是个妖魔化的人物。

    但,比起这样巧夺天工的酒杯居然是被那位绝世美人扔着玩更令在场众人震惊的,是识破此物由来并第一个用令牌提问题的人,竟然就是跟个木头人似地坐在角落里,对之前风小雅和马覆的争执也丝毫不关心的——小周郎周笑莲。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剑眉星目宛如墨染,眉心一点红色朱砂,比唇色更艳。看起来颇有几分超凡脱俗的仙气,因此一站起来一说话,就吸引住了所有目光。

    然而众人看他,他的眼里却只有那个杯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第二句话:“一百金。买信。”

    众人微微一惊,这等直接上来就买信,还抛出如此高价,是势在必得么?

    其实璧瓷杯虽很传奇,却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毕竟属于当代工艺,如果喜欢,大可按着样子另请工匠再做,基本上二三十金也就够了。可周笑莲执念如此,想来在乎的是“曦禾的杯子”这一特质了。

    难道这名誉程国的后起之秀也爱慕那位四国第一美人不成?不传说他是个修行之人么?

    艾小小环视众人道:“唔,还有没估价的客人么?鹤公?”

    风小雅目光流转,微微一笑:“我猜不出来。”停一停,又道,“但我可以出一百零一金买信。”

    四下顿时起了一片骚动——风小雅惹恼了马覆不够,又要挑衅周笑莲么?

    连马覆也大感意外,眼睛微微眯起,望着周笑莲,看他作何反应。结果,周笑莲的神色却很平静,只是加价道:“二百金。”

    风小雅呷了口茶,“二百零一金。”

    周笑莲怔了一下,如梦初醒般地回头,看向风小雅,“我对这杯子势在必得。”

    风小雅点点头,“真巧,我也是。”

    周笑莲皱眉:“我只带了三百金……”

    马覆见机开口:“我借你。”

    众人本就爱看热闹,见此情形全都好生激动。马覆此举无疑是要跟周笑莲结盟,公然跟风小雅对着干了!且看风小雅如何反击!

    风小雅一本正经地问马覆:“你有多少钱?”

    马覆回答:“多到可以买到这只酒杯。”

    气氛僵至顶点,几乎可见箭在弦上顷刻即发。

    云闪闪无比兴奋,不停念叨:“打起来,打起来,快打起来啊……”

    结果,在众人殷切期盼的目光中,风小雅转头对艾小小道:“那我不要了。”

    艾小小一呆:“也就是说?”

    “三百金,卖给他。”风小雅随手一指周笑莲,然后捧起面前的茶杯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边喝边低声道,“三百钱的杯子卖出三百金,也算可以了。”

    一客人惊道:“什么?三百钱?!!”

    众人齐齐把目光转向艾小小,艾小小迟疑了一下,将那信封送到周笑莲面前,周笑莲刚打开,他身侧的客人已伸颈过去看,并念出了里面的内容:“璧瓷杯,购自老宫女贾氏之手,计三百钱!”

    众人哗然。

    也就是说,风小雅其实知道这杯子的价格?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既然知道,为什么之前不估价,反而要跟周笑莲抬价呢?

    一时间,人人脑海中浮现起了四个字——操奇计赢。

    操奇计赢!

    用一点点小花招就让买主花费百倍的价格购物,这才是真正的操奇计赢!

    葛先生叹道:“我参加快活宴四次,唯独这次,才真正领悟了这个名字的真谛啊……”

    一客人不满道:“但卖的钱又不给鹤公!难道鹤公跟胡老爷是一伙儿的……”

    胡九仙哈哈一笑:“先说好了,这钱可不是给我。本就是要白送给大家的宝贝,竞个价卖个钱,只为添兴。偶有所得,拿去赈灾便是。”

    葛先生附和道:“我可以作证,以往几次拍到的钱,确实是直接给了我,胡老爷分文未留。”

    一客人目光炯炯的打量着他:“传闻燕国有个姓葛的大善人,每年四国间游走,为失去孩子无依无靠的老人们发放米粮衣物……就是阁下么?”

    葛先生拱手行了一礼:“贱名不足挂齿,叫我老葛即可。”说完又对风小雅摇头苦笑道,“鹤公此举害死我也。如今人人都知这三百金是要落我腰包了,免不得怀疑你跟我串通好了来讹钱。”

    风小雅淡淡道:“周郎要修仙,散点钱财做善事正是助他一臂之力,他感激你都来不及。是吧?周郎。”

    周笑莲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起来很是心不在焉,就在众人猜测他什么时会生气爆发时,他却直直走到艾小小面前,道:“我买到了,杯子给我。”

    艾小小连忙把杯子递上。

    周笑莲像捧着至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回到座位上坐下,眼睛里就再没容下别物。

    云闪闪本还盼着他能跟马覆联手对付风小雅的,没想到此人压根不以为意,只要杯子到手就心满意足万事不理了。一时间,失望不已。

    艾小小见厅内气氛有些异样,连忙转移话题道:“咱们继续看下一个宝贝吧!”说罢打了个手势。

    男仆敲响花盆鼓,帷幕缓缓来开,一个蒙着面纱的红衣女童,轻盈如花地走了出来。

    众人都盯着她的手,却发现伊两手空空,刚在纳闷,红衣女童伸手摘下了面纱。

    好几人同时咦了一声。

    她蒙着面纱时,大家以为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但摘下面纱才发现,此人分明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只不过身形太过娇小,让人误会罢了。

    身子虽矮,脸却生得真真是好。巴掌大的脸庞上,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带着种与生俱来的天真好奇,一笑起来就有两颗小虎牙,真是可爱的不得了。

    艾小小介绍道:“小玉儿,十八岁,身高四尺,体重四十。”

    被唤作小玉儿的少女冲客人们嫣然一笑。

    客人们则面面相觑——难道,这第二件宝物,竟是活人?

    颐非则瞳孔一缩,目光闪烁起来。

    艾小小问小玉儿:“小玉儿,你是宝贝吗?”

    “回艾爷,小玉儿是。”

    “为什么?”

    “小玉儿会跳舞。”

    “会跳舞的姑娘多着呢。”

    “但我会跳这种舞。”小玉儿大眼睛一眨,整个人忽然凌空跃起,宛如蝴蝶一般飞到了艾小小的手掌上。

    幕后的乐师们连忙再次弹奏,丝竹声悠悠响起。小玉儿便应着乐声开始翩翩起舞。

    她身形娇小本已得天独厚,再加上腰肢轻软舞艺出众,在人掌上起舞,便真如蝴蝶般轻盈飘逸。

    葛先生不禁叹服道:“好一个掌中舞蝶肆欢笑,嬛嬛一袅楚宫腰。竟是失传已久的飞燕舞。”

    “不是。”风小雅随口应了一声。

    “不是?”葛先生诧异。而就在这时,小玉儿足尖轻点,突从艾小小的掌心掠上了他的肩头。乐声也随之变了,鼓点带着某种独特的神韵,跟小玉儿的脚一起,蜻蜓点水般从艾小小的翳风、天牗、浮突、天鼎、肩井……一路滑下。

    厅内众人齐齐一振——至此,终于看出了名堂。

    小玉儿的舞步,竟一一对应着人身上的一百零八处穴位。而与平日里趴着针灸不同,艾小小此刻是站着的,可以腹背同时受力。一种又痒又麻、又痛苦又愉悦的表情在他脸上纠结,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只怕早就叫了出来。

    鼓点密集,小玉儿身形更快,真如一只绕着花枝忙碌不休的彩蝶。伴随着最后一记鼓响,小玉儿重新飞回到他手掌上,俯身一拜。

    艾小小手一软,身体因极度放松而踉跄后退了几步,啪地坐到了地上,羞涩道:“失态了,见谅,见谅。”

    “人小姑娘都没啥呢,你这个享受的倒先脚软了。小艾啊,你那个,不行啊。”满堂哄笑。

    笑声里,风小雅握着茶杯,思绪突然飞扬,仿佛回到了五年之前——

    六月初一。缘木寺内。秋姜拉出的那条白练。同样的蝴蝶,小玉儿跳得花团锦簇,秋姜却跳出了生离死别。

    他的眼底泛起层层涟漪。

    身后的焦不弃有些激动:“公子,这丫头不错,可以买来给公子按按!”

    再看厅内其他贵客们也都眼神发亮,跃跃欲试。

    艾小小跟放小猫似地将小玉儿轻轻放到地上,然后拍拍衣袍起身拱手:“刚才跳的舞名‘鹏游蝶梦’,起源于远古时代一种白骨生肌祛病辟邪的巫舞,然而传承至今已无那分神奇。只能用于松缓筋骨、消减疲累,跟针灸一术很像,又有不同之妙。至于究竟怎么个奇妙滋味,呵呵,还待贵客亲自体验了。”

    “妙极妙极!此舞既赏心悦目,又养身健体,真正是一举两得。还等什么?快估价吧!”一位豪客已经迫不及待。

    艾小小不再废话:“好,请诸位估价。若无人猜对,再进行比价。”

    葛先生对风小雅道:“鹤公喜欢?我若猜中,转送于你。”继而提高声音喊道,“我猜五百金。”

    他既开了头,其他宾客也都不再犹豫,纷纷报出了自己的猜价。云闪闪更是猜出一千金的高价,秋姜瞥他一眼,他连忙陪笑道:“只是猜猜,我不买,不买。”他可还欠着赌场钱呢!

    倒是周笑莲,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瓷杯,对小玉儿毫无兴趣。如此一来,就只剩下风小雅还没猜。

    艾小小笑望着风小雅道:“风公子不猜上一猜么?”

    风小雅抬头,注视着自跳完舞后就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小玉儿,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小玉儿抬起头,小脸红红地朝他笑了笑。

    “一钱。”风小雅道。

    群客哗然。这个报价,当真是比之前那个瓷杯的三百钱还离谱。

    然而,小玉儿听了这个价格,眼睛一弯,却是笑得更开心了几分。

    艾小小将写着实价的信笺递给葛先生:“劳烦先生公布吧。”居然没有进入比价环节,说明有人猜对了。会是谁?

    葛先生拆掉信上的火漆,打开来念道:“上月初九于宜国会晤永信禅师,得赠舞姬一人,名小玉儿。推辞无方,不得已,取一钱酬之。”

    还真是一钱!!最让人惊讶的是,这个小玉儿居然是个和尚送给胡九仙的!

    主位上的胡九仙哈哈一笑道:“此缘法太盛,胡某不敢受,故而让出,盼有缘者接。如今看来,鹤公就是有缘人了。”

    小玉儿十分识趣,当即走到风小雅面前,拿起茶壶将他空了的茶杯斟满,然后举过头顶捧到他面前:“小玉儿拜见公子,以后就是公子的人了。望公子不要嫌奴粗鄙。”

    颐非见秋姜直勾勾地盯着这一幕看,便揶揄地低声笑道:“吃醋了?”

    秋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抬手:“当我什么都没说。”

    那边,风小雅也什么也没说,接过了她捧的茶,垂下眼睑呷了一口,长长的睫毛覆下来,遮住眸色万千。

    葛先生感慨道:“你这一猜一个准的,看来第三样宝物也要花落你手了。”话音刚落,第三样宝物被人捧进了大厅。

    同样是一方红巾盖着托盘,第三样宝物的体积看上去比瓷杯更小,毫无隆起之处。

    艾小小道:“刚才见过了璧国的骨瓷,宜国的蝶伶,下面这样东西,产自燕国,造于程国,可谓是集两国之精华于大成。”将众人的胃口吊起后,他掀开了红巾。

    托盘上是一块布。

    说是布也不尽然,颜色剔透,颇像传说中“穿五层还可见痣的素纱禅衣”。然而,灯光映于其上,流光溢彩,又说明其材质绝不是纱。

    马覆的眼神一下子热了起来:“谢家的至宝天衣甲!”

    “长琴公子好眼力!”艾小小赞了一声,拈起那块似纱非纱的织物,抖落开来,真是一件比甲。

    “谢家?程国的谢家?也就是说这件衣服是用五色足缤做的?可五色足缤不是由五色稀铁提炼而成的吗?五色稀铁是璧国的产物,怎会说出自燕国?”宾客们纷纷质疑。

    艾小小笑了笑,解释道:“因为它不是铁,而是骨。燕国平妥县产一种金顶蚕,平日里与家蚕并无两样,但到了要吐丝时头会变成金色,这时取冰冻住,摘其金顶,融为骨胶,再以谢家的冶缤术淬为丝线,编织成甲。此小小一甲,需耗费十万只蚕。因此,这么多年,也不过得了两件。”

    有客问:“这天衣甲有何特别之处?”

    艾小小直接将一盏油灯的灯罩摘掉,将比甲放在上面,半天也点不燃;再用一把匕首在上面划来划去,未留丝毫痕迹。如此一来大家立刻明白了——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葛先生低笑着对风小雅道:“这次的三件宝物倒挺有说法,第一件宝物怡情;第二件宝物强身;第三件宝物直接多送一条命。”

    确实,穿了这么一件衣服在身上,可不比别人多一条命吗?

    “可杀手的第一目标多是咽喉,不是心脏。”风小雅不以为意,“累了。回去试试这第二样宝物。”

    他瞥了小玉儿一眼,小玉儿的脸便更红了。

    然后他就在一片比价声中带着小玉儿拂袖而去,将一室喧闹尽数丢在了身后。

    颐非见他们走了,对秋姜道:“你不跟去看看么?”

    “我为什么要跟去看看?”

    “小玉儿也出现在船上了,你不觉得奇怪么?”秋姜既已恢复了记忆,当也认得出来此人是谁。

    “比起她……我更在意的是……天衣甲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秋姜的面色十分凝重,“这是圣境十大神器之一。而它的上一个主人是……”

    如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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