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茶心-《如懿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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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玉来时,见如懿兴致颇好,正抱着璟兕赏玩青花大缸中的锦鲤。廊下养着时鲜花卉,檐下养着的红嘴相思鸟啁啾啼啭,交颈缠绵,好不可人。

    因天气暑热,如懿又喜莲花,皇帝特意命人在庭院里放置了数个青花大缸,养着金色锦鲤与巴掌大的碗莲。缸中红白二色的碗莲开了两三朵浮在水面,游鱼穿梭摇曳,引逗得如懿和几个宫女倚着栏杆,坐在青绸宝莲绣墩上拿了鱼食抛喂嬉笑。

    如懿看璟兕笑得开怀,便将她交到了乳母怀里,因着去逗弄鸟儿,方才道;“皇上怎么突然下了这样的旨意?也不怕伤了永珹的面子。”

    “面子是自己给自己的,若要旁人来给,那都是虚的。”李玉一笑,“前几日皇上陪伴纯贵妃,见她戴着的项圈夺目,便问了句来历,纯贵妃便老实说了。这样规制的项圈难得,奴才记得两广总督福臻所进献的礼物里便有这一样,只是不知怎么到了嘉贵妃手里,便如实回禀了。”

    “你这般回禀,皇上当然会疑心去查,是不是?”如懿掐了几朵新鲜玉簪在手中,留得一手余香。

    李玉道:“皇上要查的,自然会雷厉风行查得明明白白。四阿哥结交群臣之事早已流言如沸,如今不过是在适当的时候让皇上的耳朵听见而已。更何况四阿哥敢从两广总督处收受如此贵重的礼物赠予嘉贵妃,如此内外勾结,皇上哪有不忌讳的。”

    “听说封疆大吏们争相结交四阿哥,送礼予他,可是总还是有明白人的吧?本宫听说忻嫔的阿玛那苏图便不是这样随波逐流的人。”

    李玉低眉顺目:“可不是么?所以皇上连带着对忻嫔都格外恩宠有加,这两日都是忻嫔侍寝。”

    如懿随手将玉簪花簪上丰厚漆黑的新月髻:“虽然有这样的旨意,但皇上还是重视四阿哥的,不是么?”

    李玉的目光透着深邃之意:“皇上是重视四阿哥。可五阿哥自被皇上叱责冷落之后,反而得了皇太后的青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如懿微微垂头,细细理顺胸前的翡翠蝴蝶流苏。一节湖水色绣青白玉兰的罗纱袖子如流水滑落,凝脂皓腕上的紫玉手镯琳琅有声;“不管怎么说,木兰围场救父的功劳,四阿哥可是拔得头筹啊!”

    李玉笑得高深:“皇上喜爱四阿哥是不假,木兰围场救父的功劳也是真。可是那日救皇上的,不止四阿哥,还有五阿哥和凌大人,咱们可是有目共睹的。至于是不是头筹…”他话锋一转,“奴才当时一在,得问问在场的人才好。”

    如懿笑着剜了李玉一眼:“越发一副老狐狸的样子了。人呢?”

    李玉躬身笑道:“凌大人早已候在宫外,只等娘娘传见。”

    如懿摇了摇手中的团扇,懒懒道:“外头怪热的,请凌大人入殿相见吧。容珮,凌大人喜欢的大红袍备下了么?”

    容珮含笑道:“早备下了。”

    凌云彻疾步入殿。他立在如懿跟前,被疏密有致的窗格滤得明媚温淡的阳光覆过他的眉眼。一身纱质官服透着光线浮起流水般光泽,整个人亦失了几分平日的英武,多了几分温润之意。

    如懿不知怎的,在凝神的一瞬想起的是皇帝的面容。多少年的朝夕相对,红袖相伴,她记忆力骤然能想起的,依然是初见时皇帝月光般清澈皎洁的容颜。时光荏苒,为他添上的是天家的贵胄气度,亦是浮华的浸淫,带上了奢靡的风流气息。如今的皇帝,虽然年过四十,英姿不减,依旧有着夺目的光华,但更像是一块金镶玉,固然放置于锦绣彩盒之内,饰以珠珞华彩,但早已失却了那种摄人心魄的清洁之姿。更让人觉得太过易碎,不可依靠。

    而眼前的凌云彻,却有着风下松的青翠之姿,生与草木,却独立丛中,可为人蔽一时风雨。

    这样的念头尚未转完,凌云彻已然躬身行礼。他礼敬而不带讨好的意味,凛然有别与众人。

    如懿十分客气,示意他起身,看着容珮奉上茶来,又命赐座。

    橙滟滟的茶水如朝霞流映,如懿示意他喝一口,柔缓道:“这大红袍是道好茶,红袍加身,本宫在这里先恭喜凌大人升官之喜了。”

    茶香还留在口颊之内,凌云彻不觉诧异道;“奴才在皇上身边侍奉,何来突然升官之喜?”

    如懿的眉眼清冽如艳阳下的水波澹澹,说得十分坦然:“凌大人能再度回宫,凭的是木兰围场勇救皇上的忠心。只是与其三人分享功劳,不如凌大人独占其功,如此岂非没有升官之喜?”

    凌云彻眼中有一片清明的懂得:“微臣如何敢独占其功,那日木兰围场之事,明明是五阿哥冒险救父,挡在皇上身前,功劳最大。微臣不过是偶然经过而已。”

    如懿轻叹如风:“冒险救父的是永珹,若不是他放箭射杀受惊的野马,皇上也不能得保万全。说到底,永琪不过是个最痴傻的孩子,只会挡在皇上身前以身犯险罢了。”

    凌云彻道:“以身犯险舍出自己才是最大的孝心。背后放箭,说得好是救人,若放的是冷箭,或许也是伤人了。”

    如懿忽然目光一凝,冷然道:“凌大人,虽然本宫当日未在木兰围场的林中,但一直有些疑惑。皇上遇险,怎么凌大人和永珹、永琪便会那么巧就出现救了皇上?”

    如懿敛声注目于凌云彻,似要从他脸上寻出一丝半痕的破绽,然而承接她目光的,唯有些许讶异与一片坦诚。凌云彻拱手道:“皇上洪福齐天,也是上天垂恩,给微臣与两位阿哥这样救护皇上的机会罢了。”

    他的淡定原在如懿意料之中,却不想如此无懈可击。如懿暗笑,她也不过是在疑心之余略作试探而已,时过境迁,许多事已无法再彻查。而凌云彻的表情,给了她的揣测一个阻绝的可能。

    如懿盈然一笑,神色瞬间松快,和悦如暖风醺然:“凌大人无须急着辩解。本宫此言,不过是长久以来的一个疑问而已。自然了,永琪当年不过十二岁,能救护皇上也是机缘巧合而已。只是…”她略略沉吟,“自从围场之事后,这两年皇上每每去木兰秋狝,都要格外加派人手跟随,总不能畅快狩猎,也颇束手束脚。且当年暗中安置弓弩放冷箭之人一直未曾查明,到底也是一块心病。连本宫也日夜担忧,生怕再有人会对皇上不利。凌大人时时追随皇上身边,有这样的阴狠之人潜伏暗中,只怕大人也要悬心吧?”

    凌云彻的目光如同被风扑到的烛火微微一跳,旋即安稳如常:“当日皇上说过一句话,微臣铭记于心。皇上说:‘忠于朕的人都来救朕了!害朕的人,此时一定躲得最远!’”

    如懿的语气隐然有了一丝迫人的意味:“本宫倒是觉得,有时候救人的人,也会是害人的那人。凌大人认为呢?”

    凌云彻起身,一揖到底,以一漾温和目色相对:“娘娘说得是。当日微臣细察过,那两支暗箭都不曾喂毒。若皇上在原地不动,应当只是虚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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