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闲来无事不从容-《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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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水瀑以来行踪隐匿怎会给人察觉身分?正惊疑问翠杉与明梅对望一眼含笑点头:“是啊你很有名的。”卢云更觉不安了就怕又惹出麻烦他咳了一声举指自顾道:“既是如此姑娘可能说出在下的名号?”
“当然可以。”明梅低下头去自与翠杉相视一笑羞声道:“你是‘大侠’啊。”
卢云张大了嘴明梅与翠杉却是笑眯眯料来心情不恶。
大侠不是普通人他们武功虽高:心情却一直不好平素住在山里只无聊时才会来京城走动。看今夜大侠心情寂寞不巧邂逅了美丽小姑娘小则给他点拨武艺终生受用无穷:大则拜为干爹、认做义兄最后一股脑儿嫁入他家成了大侠夫人从此行侠仗义、呼风唤雨偶尔再去皇宫内院借些珠宝那真是应有尽有了。
海棠师姐骄傲挑嘴这当口却忘了吃鲍鱼天幸两个小的剩饭吃惯了这会儿总算没糟蹋食粮。眼见卢云呆呆看着自己明梅含笑便道:“大侠哥哥你还在生我们的气么?”翠杉忙附耳过来低声道:“师姐别老是站着快要他请咱们喝茶。”
明梅喜道:“好啊咱们去宜兴居好了那儿茶好地方又热闹……”翠杉低声道:“宜兴居不好去喜福斋吧那儿蜜饯好吃。”正讨论问惊觉身边雪花飘飘大侠竟又退隐不见了。明梅气得直跺脚:“看你夹七缠八这可耽误事情了。”翠杉苦笑道:“师姐先别生气到底那人叫什么名字啊。”明梅讶道:“怎么?你还没认出他么?他这般名望你都不知道?I
翠杉茫然道:“不知道。”明侮啐道:“真是他就威震天下的‘九州剑王’啊。你没听过么?”翠杉震惊道:“什么?他就是九州剑王?那、那、那个叫房、房什么……房子的?”
明侮责备道:“什么房子椅子亏你还是江湖中人连他的名号也说不全?告诉你‘九州剑王’姓李叫做李子精一百多岁年纪。专爱喝酒!”
翠杉喔了一声忽然一脸错愕:“不对啊方才那人好年轻啊哪来一百多岁年纪?”明梅心下一惊忙道:“那是我说错了。他不是李子精他定李子精的小师弟。叫做……叫做……”翠杉疑惑道:“叫什么?”明梅脸上一红随口道:“他…他姓梅叫做梅、梅……梅子怪!”
正吹牛间却见海棠从对过楼房里探出头来叱道:“你这两个花痴怎还不进来!戏都要开锣了!”耳听师姐骂得难听双妹满脸通红只得急急走了。眼看小姑娘定了陋巷里便又钻出一顶大毡自在那儿抚胸喘息却是梅子怪重出江湖了。
物换星栘现下的女孩不比当年当真是胆大包天难以招惹。卢云摇头叹息当下把背一驮、大毡一压装成了中年苦力之相自去寻访合适地方饮酒。
今夜是元宵男结伴、女同行少男少女纷纷上街玩耍四下自是喧嚣吵嚷卢大叔放眼望去看那满街人潮中竟以自己年岁最长除开摆摊卖酒的老头子竟找不出一个年岁相仿之人他心下益悲凉这会儿连洒也不想喝了正要喟然长叹却听身旁传来一声长叹竟有人抢先替他出声了。
簧夜之间乍闻悲苦之音必有同好到来。卢云心下大喜赶忙转过头去却见道上并无中年苦力却是一名青年公子来了只见他约莫三十不到光景身穿宝绸背负行囊双眼尤其清澈粲然。卢云心下暗暗喝采:“好一位俊公子形貌当真整齐。”
那青年随身背负行囊手上另还提着一样东西以油布密密宝实的裹成了一长条卢云看了一眼便知里头藏得有剑想来这人还定个武林人物。
卢云凝日来看只觉此人越瞧越是眼熟好似在那儿见过待想招呼一声偏偏那人心事重重虽在行路问眼睛却瞧着远处神思略显恍惚。
正看问那青年公子也已来到了身旁双方擦肩而过那人心不在焉不巧便朝自己身上碰来。卢云轻轻伸出手去将他扶住了道:“兄台小心脚下。”那公子爷回过头来这才见到了卢云二人四目交投那公子爷微微—怔目光便在卢云脸上打转。
卢云见他好似认得自己便自微微一笑:“兄台咱俩儿过么?”那人似乎无心应酬摇了摇头话也没说自管低头望地迳从卢云身边避开
卢云见对方无礼:心下却只暗暗奇怪看这人好生眼熟又是如此俊雅形貌该当十分好记自己若与他结交过必然深记脑海怎可能叫不出名号?他越想越是奇怪想起自己这几年交了霉运朋友情人全没了难得遇上面熟的自是有心相认眼见那青年公子掉头离开便也随行过去打算把话问个明白。
正走问那公子忽然停下脚来转向一处地方轻声自语:“这就是万福楼么?”听得“万福楼”三字卢云微感好奇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但见街边好一座楼台高约五层巍峨宏大门前携来往禳男女老少高声说笑却不知是个什么所在。卢云左瞧右望眼见门前石柱刻了一幅对联忙凝目来读见是:
假山假水假哭假笑假仁假义假正经
真人真事真打真杀真心真意真面目
横批两字而已叫做“真假”。卢云微微一凛看这幅对联讥讽世情颇为不俗这地方却该是个什么来历?他仰头急看霎时见了一幅长长的布幔上书:“万福楼里、戏如人生”。
卢云啊了一声这才晓得到了看戏的地方了。人生如戏、戏若人生他仰望万福楼朝那幅对联瞧了一眼不觉轻轻喟然更加体会了文中之意。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天下苍生哪个不作假?总说戏是假的人是真的可真人老说假话反是假人能说真话所以假戏往往真做真的戏却反而显得假了。
眼见那青年公子走入了戏楼卢云心念一动便也想过去尾随却在此时只见门口奔出了一名伙计提气呐喊:“元宵压轴折子步步娇这便开锣!”当地一声大戏开锣霎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百姓竟尔全数挤到戏楼前东一堆、西一簇万头钻动反而把卢云挤到一旁去了。卢云是个文质彬彬的自也不会运起神功打人便只跟在人潮最后等着进楼看戏。
好容易挨到了门前一名伙计守住通路喊道:“这位客倌!你的戏票!”卢云皱眉道:“还要戏票?这不是白看的么?”那伙计懒得理他迳自喊道:“下一个!”背后一人匆匆奔来拿出了一张戏票随即冲入楼里霎时后头无数人潮涌上又把卢云挤到外头去了。
卢云这辈子冷冷清清每逢热闹地方定然如此下场。也是想改一改运气这会儿便又奋向上一路挤回了人堆拼到了伙计面前道:“小哥买张票。”
“昨晚就卖完了!下回请早!”伙计一脸没好气自管提声呐喊:“下一个、下一个!”眼见没票了卢云无可奈何自知此生绝无半件好事正要转头离去肩膀却给人拍了拍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挨了过来笑道:“爷没票么?我这儿有。”卢云见运气来了自是大喜颔:“好快给来一张!”
那中年男子微笑举手竖起了两根指头卢云心下更喜:“这万福楼果然不俗一张票才两文钱。”忙掏出了两个铜板放到那人手上正要去拿戏票却听“咳”地一长声那人兀自比着两根手指只在斜瞄着自己。卢云心下一醒想道:“原来这戏票值得二十文那可坑人了。”想自己卖面一碗不过两文钱如今到了京城连半张戏票也换下到他一边暗叹物价飞涨一边从怀里掏出满满一把铜钱细细算给了人家。
二十文钱付出正等着拿票那人却把怪眼一翻“嘿”地一响怒道:“客倌!这张票要二十两银子你到底懂不懂规炬啊?”
“什么?”卢云大吃一惊颤声道:“一张票居然要二十两?你……你这不是坑杀人么?”那人气往上冲大怒道:“坑谁杀谁了?我这戏票费了多大功夫了买来的你要不买还怕没人要么?”说着朝四周几声吆喝:“卖票!卖票!有人要么?”喊声一出立时便涌上了一堆人自在那儿还价。
卢云呆呆看着自知没能耐过去讨价看来还是看不到戏了。可今晚排了这许久的队若要狼狈离去却又不想。满心烦乱问忽然心念一动想起自己还有一样法宝霎时冲向戏楼门口直闯小伙计面前眼见小伙计皱着眉头拦路卢云当场大喝一声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高举示众朗声道:“看清楚!这是什么?”
“灵吾玄志”四个字来了这四个字曾在永定门惊吓宫差也曾经帮卢云买到一顶便宜大毡花不到十文钱如此管用东西定也能当戏票:果不其然只见那小伙计一脸骇然震惊道:
“客倌……你…你想干啥?”卢云拍了拍他的肩头淡然道:“谢谢。”说着直挺挺走进了戏楼不忘抱拳致意。那小伙计见卢云一脸的理所当然不由得满面茫然便问身旁同伴道:“他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可是圣旨么?”
圣旨驾到背后果然有人大呼小叫飞身而追八成是要叩见圣上了。卢云消失在人海中一边暗叹杨肃观的神通广大一边不忘告诫自己今夜权此借用一回情非得已下不为例。
“好啊!卢云才走入堂中便给吓了一跳耳听四下如雷暴喊传出。他微微一愣凝目去看周遭景象这才见到自己身处一座天井之中正前方偌大一座戏台另三方全是看台搭到了五层之高各楼栏杆边儿站的全是人当真是高朋满座。
卢云十年不在京城自不知万福楼盛况空前逢得上演整出戏码如“长生殿”、“玉免记”五层戏楼里必定一座难求有钱还买不到戏票。若非今夜仅是唱几出折子怕连进都进下来了。
卢云挤在一楼人群里已是寸步难行他抬头去看楼上已见海棠、翠杉等九华少女坐在二楼自在那儿闲话先前见到的那名青年剑客却已不知去向。卢云想要找个地方来坐奈何四下闹哄哄地跑堂的、喝彩的、饮酒的、上菜的人来人往竟是座无虚席忽见戏台斜边儿还有个立位地处偏僻想来是给斜眼病人看戏用的无可奈何之中便慢慢挤了过去*墙站好。
正休息间忽听台前传来击掌声戏楼上厂原本闹哄哄的此时全静了下来听得一名男于行上台来朗声道:“步步娇。”
笛声飘扬乐师奏起了管弦这“步步娇”乃是游园惊梦的一折说得是小姐杜丽娘出场的故事。只是卢云过去人在北方声腔又是十年一变过去自没听过这等新戏一时心下在焉只管闭目养神却在此时戏台上脚步轻响一名女子从幕后转出她背向台下轻声叹曰:“好……天气……”
优*开口说白卢云原本浑不在意待听台上嗓音带了浓浓的扬州腔赫然与顾倩兮的口音极为神似。他心下一动赶忙抬起头来凝视着戏台上的一举一动。
天下男子人人有其罩门卢云也不例外举凡女子与顾倩兮沾边带故便能让他留心上神正全神贯注中但觉四下也是万籁俱寂戏楼从上到下数百人屏了气、凝了神只在瞧望台上的一名女子。
台上的女人悄立不动她背对万福楼里数百双眼睛虽然瞧不到长相可单凭背影瞧来便让人觉得她十分秀气苗条定是个相当姿容的美人儿。
笛声飘扬乐师奏起了管弦台上女子微微屈膝扬起云袖露出了玉白的指尖慢慢她的上半身微微左倾、微微向下……陡然间玉袖一偏转便将脸蛋儿回了过来。
“好啊!”四下采声大作各楼层宾客击节叫奵银票抛得更凶了听那女子提声唱: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
“好啊!”全场又爆出了一声喊上上下下喝采不断连卢云也跟着大力鼓掌了。
台上那女子样貌如何两边距离遥远卢云自也道不明白。只是她的嗓音有种天生风流三分嗲、七分懒一声一字悠悠漫漫不必一分造假做作便已让人心生向往尤其是她的眼神极为灵动稍梢几个转身挪步便已赢得一身是戏。此时此刻不只卢云看得入神全场宾客都忘情了连楼上的海棠、明梅等少女也都红了双颊想来是被台上的绝代佳人所吸引竟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台下喧扰台上却是浑然不觉那女子只管随笙弦旋律回身而舞看她身段雍容从足尖到稍样样都透着妩媚更让满楼宾客沉迷陶醉
眼见那女子舞姿如此曼妙卢云自也暗暗惊奇。他过去虽不爱看杂剧却也晓得昔日剧是剧、曲是曲如此歌舞演艺合而为一的本事却是前所末闻也难怪万福楼如此广受欢迎想来近年来戏曲蓬勃创新早巳走出了杂剧科白的格局。
卢云看得好专注便将大毡解了下来露出了俊脸另还朝台前挤了几步那女子本在台上轻盈慢舞忽然问目光回转猛一瞧到了台下的卢云不知怎地竞尔掩袖惊呼跟着又见卢云目瞪口呆霎时忍俊不禁居然掩嘴低头吃吃地笑了出来。
歌舞从中断绝全场都是为之一愣卢云更是满心惊讶不知那女子为何朝着自己猛笑莫非认得自己不成?他左顾右盼待见四周王孙公平双眼直一个个对着台上美女傻笑料知是自己会错意了忙又将大毡戴了回来以免有碍观瞻。
正咳嗽间那女子总算也已定下心神她回身而舞再次曼声高唱:
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吴是天然?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不提防沉鱼落雁乌惊喧则怕……羞花闭月花愁颤。
一曲方终全场叫好人人都拍红了掌心。不旋踵便出来几名小女童拿着铜盘到处领赏众贵宾豪迈气魄无不大抛银票着意恩赐。卢云见自己身处偏僻料来不会有人过来罗唆正觉得心安理得问忽然长袍给人拉了拉他低头急看惊见一名女童瞪着自己卢云莫可奈何只得搜索全身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三个铜子儿小心扔出一个。
看白戏的必挨白眼。果然那女童一脸悻悻低头急走卢云则是一脸尴尬那美女本在台上答谢目光挪栘中猛见了卢云的窘态不由又低下头去再次噗嗤地笑出了声。
眼见有人逗笑了美女大批王孙忍无可忍便都转过头来朝四面八方怒目而视想来要搜出可疑人物。卢云吓了一跳都说“一笑倾人国、一笑倾人城”等会儿笑出了杀身之祸那可要哭了他怕无端招惹麻烦便一溜烟奔上了楼打算找处好地方喝酒、
万福楼楼高五层可今夜高明满座卢云一路奔上楼去各层都是座无虚帝他怕撞见海棠、明悔等美女便远远绕开了路好容易奔到了顶楼却见堂上黑森森的这儿居然颇为清静除三五桌客人笑着说话便只几名伙计倚在东墙角各在闲聊谈天卢云目光挪栘匆见*窗处有名客人孤身饮酒看他默默瞧望窗外街景却是方才见过的那名青年公子。
这顶楼地处最高离戏台也最远曲没得听、戏没得看便也没人会来抢座。卢云松了口气便也不急着过去和人寒喧只管了捡了张空桌坐下吆喝道:“伙计。”卢云喊了半天总算走上了一名酒保懒懒问道:“爷台要什么?”卢云道:“来五斤白酒越陈越好另来些花生大蒜。”那酒保笑道:“客倌酒量好啊?要不要别的小菜?”
卢云伸手入怀点了点铜板数目摇头道:“不了这样挺好。”那酒保下多话便朝背后吆暍了几声下久便上来了一名小伙计他提着一只酒壶懒洋洋地行向屋角一处大缸慢慢勺了酒水出来。
说也奇怪酒缸里水波一动整个五楼便已飘来一股辛辣那酒味好冲带着一股阳刚猛烈好似有人在楼里烧起了炭火让人不自觉的出汗。卢云自知可以喝到难得的佳酿已是满心迫下亟待偏生那小伙计手脚迟怠勺好了酒东找西找这才弄来了两只大碗慢吞吞地上菜来了。
咚咚两声酒菜上桌卢云久末饮酒忙斟了一大碗咕嘟嘟地仰头饮尽。
咕嘟……咕嘟……这酒好生不俗直似用怒火酿出来的才喝到了嘴里便辣得连舌头都麻了起来可卢云喝在嘴里却是浑然不觉得痛只管仰头畅饮。
今夜多少悲欢离合从柳门大宅走到宝庆布庄辛酸苦辣一次尝回思方才布庄里的点点滴滴好似顾倩兮就坐在面前一样卢云浑身颤抖更把烈酒高高仰起喝个涓滴不剩。
“痛……快……”卢云呼出了一口长气只觉得那怒火般的烈酒在腹中焚烧竟让他微起薄醺卢云以手支额望向五楼外的窗景:心道:“十年了我可总算见到她了。’
想起面担失踪不见自己若要招领失物定得在北京大肆寻访说不定还得过去向她打听打听卢云低下头去不愿再去想旁的事只盼自己还可以看看她纵使下能与她说话那也无妨。
想起顾倩兮就住在几里之内自己一会儿喝醉了说不定能有勇气跳进她家偷偷瞧她一眼卢云忽然哈哈一笑再次斟满了酒跟着用力拍开了大蒜仰起酒碗混着花生痛嚼。
喀滋咕嘟大蒜呛辣掺了烈酒来嚼开口更增其臭卢云虽说出身山东嗜好葱蒜可他早年是白面书生举止温文念在顾倩兮的情份上见得葱蒜奉来自要敬谢不敏可此时孤家寡人再不痛快大嚼更待何时?霎时吃了个臭气薰天却还颇觉不足。
卢云自饮自酌喝了一碗再来一碗回思这十年来人生际遇坎坷自己从生到死、由死到生走厂一遭那些经世济民、状元美梦早巳离身远去如今孓然潦倒功名志业皆成灰日后却该如何自处?一片消沉间卢云不觉笑了一笑轻轻吟道: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觐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作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哈哈!哈哈!”卢云纵声长笑碰地一声当桌又拍开了大蒜咕噜噜地猛灌老酒一时只觉天地与我同在万物随我同游人生颓废至此居然没比这一刻更自在的了。
这“秋日偶成”乃是北宋大儒程颐所作、卢云倘在十年前来读这诗必嫌弃其中意境又是什么“睡觉东窗日已红”、又是什么“思入风云变态中”多了随性偏激之意却少了闻鸡起舞、勤奋报国之心以卢云的天性古板而言自难体会个中妙奥。如今人过中年历经落魄潦倒、亲逝友散之苦却能骤然反醒领略了当年程颐的豁达。
此生冷冷清清宛如丧家之犬、什么功名文章、豪情壮志一切都罢了在这天地为家四大皆空之际却反而赢回了两个字称作“从容”。
啥也不在乎的时刻卢云逸兴揣飞正要举碗痛饮匆见窗边酒客抬起头来朝自己瞧了一眼看此人样貌清奇一双眸子颇见神采正是那名眼熟的公子爷了。
“富贵不淫贫*乐男儿到此是豪雄……”那公子爷想必听到了自己的说话听他口唇喃喃仿佛心有所感。卢云见知己来了一看对方望着自己自是欣然举碗朝那人比了一比示意邀饮正等着对方举杯回敬那人却已叹了口气自管默默低头料来无心应酬。
卢云早年时脾气也不好逢得生人搭讪敬酒要不冷言以对要不冷面相讥如今见得来人无精打采自也不以为意。他笑了一笑正要自斟自酌却听一名伙计沿桌而来笑道:“几位客倌叨扰则个先给您结个帐。”
卢云低头饮酒:心情豁达模样更是从容无比便把铜板摸了出来等着付帐。只听那伙计对着邻桌客人道:“您这桌是二十三两算您个整数二十两成了。”卢云听得这等天价一口酒水险些喷了出来不知那桌客人是否点了人参果、皇帝茶?可凝目瞧去那桌上却只摆了壶水酒四色小菜余无长物。
卢云内心慌张这才知道万福楼价钱不妙几与黑店无二看自己酒量大叫了整整五斤酒少说十来两银子一会儿人家伸手要钱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卢云一辈子几没赊过帐更没吃过白食至于行抢打人那更是下用想了:心下惴惴问只得蹑手蹑脚悄悄拿出杨肃观送来的那封信搁在桌上看看能否充当银子来用。
正祝祷问耳中听得脚步声响那伙计已然来了他先哈腰致意之后笑道:“客倌您的酒菜是十六两算您个整数十五两成了。”卢云口袋凑不出三两银听得这话便只压低了大毡悄悄伸出手指朝桌上怪信点了点希望小移计自行离去
“等等你好眼熟……”那小伙计猛地把手一指大声:“就是你!你这怪人真是怪!可给我遇见了!”正要捋起袖子匆听脚步声响桌边听得一个笑声:“别闹快了去。”〗
眼看救星来了卢云微微一愣万没料到这封信真还管用他抬头去看面前站的却是一名中年聿柜。卢云心下微有错愕忙道:“掌……掌柜的这……这酒菜钱……”那掌柜笑道:“没事客倌的酒钱有人买了。”
卢云更加讶异了看这酒菜并非是自行免钱而是有人暗中替他付钞那就不是杨肃观的法力了只是谁会这般好心呢?卢云心下好奇便把目光微斜朝窗边的那位酒客瞧去那人却早已低下头去只顾着饮酒看他对身遭物事漠不关心想来不是他付的钱了。
卢云满心疑惑下知是谁为自己还钞正纳闷问那掌柜却奉上了一张名帖微笑道:“爷台请过目。”卢云低头来看只见手上多了一张纸片正面印了八个宇:“万福楼里戏如人生”图花精致正是此地的戏票卢云讶道:“这是什么?”
那掌柜*近一步附耳道:“这是琦小姐的一点心意。她吩咐小人要我好生款待您一会儿您吃什么、喝什么全算咱们万福楼的帐上。”卢云错愕不已道:“琦小姐…她是……”掌柜走近一步悄悄朝楼下天井一指附耳道:“她就是咱们万福楼的台柱您方才见过的。”
卢云醒悟过来这才想起戏台上的那位绝世美女他越想越疑便行列栏杆旁自朝楼下天井观看只见那位“琦小姐”早巳下台却来了一群翻筋斗的看他们东滚西翻挥旗舞棍十分卖力四下宾客却是喝酒的喝酒谈天的谈天全没一人正眼来瞧。
卢云心下领悟已知这“琦小姐”非同小可全场几百名客人都是冲着她来的只是自己过去少去酒家作乐自不可能认识这位“琦小姐”却不知她何以殷勤款待莫非她张冠李戴却是误会一场?他转头望向掌柜低声便道:“掌柜的我与您家小姐素昧平生她可是认错人了?”
那掌柜摇头道:“错不了她方才在戏台上就瞧见您了。她说爷台难得回京定得给您接风洗尘那才不愧故人之谊。”说着不待卢云答应已然找来了伙计吩咐道:“开包厢准备八大八小。”卢云咦了一声还下及推辞众伙计快手快脚奋勇上前将卢老爷捧了进去一旁送菜端酒宛如遇上恩公个个孝顺无比、
卢云得了天大好处:心下却是纳闷无比一不知琦小姐是何来历二也不解她与自己有何瓜葛百无聊籁之中便又取出了那张戏票反覆察看忽见戏票后头印着戏码左书:“卖面郎巧遇故人子”右书:“杨太师计围万福楼”。
卢云咦了一声看自己正是个面贩这“买面郎”若非自己却是何人?依此戏码来看莫非一会儿自己便会在此遭遇故人之子?可“杨太师计围万福楼”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一会儿有官兵前来此地抓人叮他们想抓谁?这“杨太师”又是谁?难下成便是畅肃观么?
卢云满心纳闷自人京以来事事透着古怪先是胡媚儿交来了一只信封上书“灵吾玄志”四宇还说什么杨肃观对自己另有安排:现下偏又遇上了这个“琦小姐”对自己殷勤招待在种玄机让人难以猜想卢云看下懂道理索性也下再多想什么反正喝酒有人付帐便只管专心大吃大喝等着事情水落石出。
约莫喝了半壶酒堂上慢慢也热闹起来了看那楼梯里上来一群又一群客人都是先前楼下看戏的客人这会儿戏演完了便又来楼上玩耍。不多时堂上几十张板桌便都坐满了人诸人高谈阔论你一言、我一句话题全离不开那位“琦小姐”。
卢云有心探明“琦小姐”的来历忙潜运内力来听听得堂上一人道:“喂老张听说鲁王爷要包下琦小姐是真是假?”另一人道:“呸凭他那个脑满肠胆也想来碰人家的玉手真是忝不知耻。”
先前说话那人道:“没法子世道不靖啊这鲁王爷多有钱听说还想当摄政王呢我看今儿是元宵他八成又要过来闹场了。”另一人叹道:“算了别惹这些闲气。你忘了上回不还有个客人被鲁王爷从五楼丢出去摔成了重伤?”先前那人叹道:“***喝酒、喝酒。”
卢云听了几句这才晓得这琦小姐是个大红人好似万福楼里常有争风吃醋之事居然还把人打伤了。昔时“宜花院”名动公卿今朝却属“万福楼”独领风骚卢云望着面前满满一桌酒菜想起这是“琦小姐”的一番盛情一时之间心下忽有不祥预感不知自己是否又已惹上天大的麻烦?正想溜之大吉匆听堂上传来女子娇呼:“师姐!等等我!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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