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赢家-《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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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见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不知怎么回事不由狐疑道:“胡正堂你的症状不大一样了你……你到底好了没啊?”正说话间那胡正堂又抖落了叶子自管趴倒在地状如死尸。阿秀越看越疑当即伸手过去拼命挠搔喝道:“臭小子!你到底在搞什么?装神弄鬼的!”
胡正堂哈哈欢笑喘道:“别搔了、别搔了我说、我说。”阿秀收住了手喝道:“快说!”胡正堂见他不搔痒了正要闭眼睡觉却又给阿秀搔得飞了起来连试数回屡次不爽只得大哭大喊:“不要闹了!都是你害的!”阿秀见他好像真的病好了不由心下狂喜道:“你会说话了!”胡正堂哭道:“会说话有什么用我已经不想活了!”
阿秀皱眉道:“干什么?好不容易病好了怎又不想活了?可是疯病没断根么?”胡正堂又气又恨大哭道:“都是你害的你还敢问我?”阿秀讶道:“我害你什么了?我是偷了你的钱、还是睡了你的娘?”卢云躲在暗处偷听听这阿秀说话比大人更坏不由暗暗摇头打算把他的恶行抄录下来暗中设法交给顾倩兮。还在想该如何通风报信那胡正堂却又“呜”地一声泪水扑飕飕地直落下来哽咽道:“阿秀……年已经过完了对不对?”
阿秀叹道:“废话人生漫长哪。”胡正堂戟指哭骂:“都是你害的。我过年前去你家玩一趟便给你家的臭鬼抓住了结果我昨晚醒来年忽然就过完了!连土地公都没办法帮我!阿秀!你还说你没害我么?”
阿秀皱眉道:“什么跟什么?过年时你不是都待在家里么?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胡正堂大哭道:“不记得了!”阿秀喃喃地道:“那……那我昨晚带你提灯去玩你也不记了?”胡正堂哭道:“不记得。”阿秀皱眉道:“这么说来咱们昨夜喝酒打牌、大吃大玩还叫华妹脱光衣服陪酒这些事你也不记得了?”
胡正堂呆呆听着口水直流间蓦然大哭大喊:“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我也要过年!我也要过年!”
小孩子多半喜欢过年好容易盼了一整年谁知过年时却成了失心呆病好后立时又要上学任谁也要狂了。阿秀逗了他一阵笑道:“好啦好啦别闹了华妹还在等我们咱们快跟她会合吧先回家换件衣服下午便要去学堂上课啦。”
“呜呜呜杀了我吧。”胡正堂抱头痛哭转身便朝枯井奔去好似要跳井自杀了。阿秀吃了一惊赶忙拉着他惊道:“你干什么?走啦!走啦!”
“你走开!”胡正堂把人推开了便又趴在井栏对着深井大声呐喊:“大赢家!”
大赢家……大赢家……井里回声激荡远远传来不免阿秀吃了一惊:“什么大赢家?井里有人么?”胡正堂不去理他只管趴在井边喊道:“大赢家!我守住了信约没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大赢家!我誓向你效忠!你快让我许愿吧!大赢家!大赢家!”
此言一出阿秀固然惊疑不定连躲在暗处的卢云也是微微一奇不知他在闹些什么只见胡正堂趴在井边垂泪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赢家!求求你使法力让我整个月都不要上学!求求你!”
看胡正堂边哭边嚷好似真要跳井自杀了。阿秀慌了手脚死命来拉却于此时一片枯叶飘来刚巧不巧打中了胡正堂的膝间立时让他两腿一麻呀一声后仰摔倒正要跌破后脑勺却又是一片枯叶飞出竟将他的身子向上微微一带便让他轻轻落下地来。
阿秀咦了一声道:“这儿叶子好多啊。”他扶起来胡正堂道:“喂你没事吧?”胡正堂哭哭啼啼地道:“你少来烦我!我要做大赢家!”
阿秀纳闷道:“到底什么是大赢家?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啊?”胡正堂哭道:“大赢家是龙袍鬼只要向他效忠许愿了我就不必上学了。”
“操!”阿秀骂粗口随即心下警戒左右观望一阵待见并无娘亲的密探便朝胡正堂屁股猛踢一脚骂道:“操你的大赢家!你救命恩人我都不怕去学堂了你这小杂种却是怕个什么劲儿?”胡正堂哭道:“你骂我。”阿秀骂道:“老子骂你?我还操你全家哪!走啦!”
眼看二童拉拉扯扯总算走了卢云便也闪身出来他脚下跟着两名小童目光却回望着那口深井喃喃自忖:“大赢家?什么意思?”先前胡正堂踫到井边哭嚷怪叫好似在呼唤着井中囚徒可昨夜听义勇人领所言井里那个‘龙袍鬼’正是当年的景泰皇帝这才给‘镇国铁卫’慎而重之押起。可说来奇怪这胡正堂却又在喊些什么?
卢云越想越觉得纳闷倘若井中人真是景泰皇爷想他堂堂的一国之君曾与自己当廷对赋出口成章如此深厚文学岂会自称什么‘大赢家’?
‘大赢家’那是市井俚俗、江湖人的用词绝非景泰皇爷的口气。他也许会说自己是‘真命天子’、‘九五龙身’、却不会自称什么‘大赢家’。
卢云呆呆忖念脚下却跟着阿秀与胡正堂走了才来到闹街上猛听背后传来马蹄震响听得一人喊道:“让!让!让!”卢云吃了一惊也是怕马儿撞伤了孩童忙向前跨了一步挤到阿秀与胡正堂面前将他们隔了开了。
隆隆隆!隆隆隆!马蹄震地一匹马过了又来一匹马百数十骑从街上飞奔而过吓得满街百姓或惊或跳更有不少人破口大骂起来:“那个衙门的官差!在街上这般横冲直撞?”
“大赢家!大赢家!”胡正堂追了过去嚷道:“你们把我抓入牢里吧!”阿秀骂道:“操你的大赢家!你再说这三个字!老子就打死你!”二童打打闹闹卢云却深深吸了口气撇眼去看只见马上乘客并非官差他们全副武装、身着重甲、腰悬长刀驾马直朝西城奔去。卢云凝目眺望但见远处阜城门上有一面旌旗飘扬见是‘正统军’三个大字。
阿秀也瞧见旌旗了登时讶道:“正统军哪这是伍伯伯的兵马。”胡正堂还在哭骂:“大赢家!大赢家!快来抓我呀!”此地本在城西距离城门不过两条街口阿秀见那儿昏天暗地必有好事上门一时好奇心起忙拉着胡正堂道:“走咱们瞧瞧热闹去。”
阿秀前脚一动卢云满心担忧即刻尾随两小一大一先一后便朝城门走去方纔走到羊市大街便听前方传来喊叫:“军爷!你讲讲道理吧咱们的店铺就在前头啊为何不给过去?”
“我要说几遍才够!”远处传来暴躁怒喝:“羊市大街今日严禁通行你们折回去!”卢云提起足跟来看只见前方街道站得满满都是人一名军官暴吼频仍当街拦路不放百姓通行四下则是抱怨四起:“军爷!那出城总可以吧?你让条路出来吧。”
“阜城门关了!”那军官大怒道:“要出城便去永定门!”一名百姓大叫道:“永定门也关了啊!咱们纔给那儿的军爷赶过来啊!”
听得此言卢云自是错愕不已暗道:“莫非封城了?”
正呆愕间却听阿秀低声道:“走咱们绕路过去。”说着拉着胡正堂便从大人脚边钻了进去窜入一条窄巷卢云见城里乱了起来也是怕阿秀出了什么事霎时便也急起直追。
那阿秀人小鬼大虽在小孩迷路的年纪却晓得不少怪门道看他一路拉着胡正堂东拐西转专在羊肉铺里的小巷来走卢云不想跟得太近却又怕这两个孩子遇险只得装成路人的模样自在背后尾随。
不旋踵三人先后穿出了窄巷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废弃城墙。
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蒙古旧墙。”北京又称大都辽代时古称南京更古时称为幽州历代以来城墙增修扩建严密异常看这处城墙生满青苔当是蒙古人修造的旧城段倚于新城之内尚未拆除没想给阿秀找到了。
那阿秀熟门熟路来到废城只管拔腿狂奔来到一段城梯正要上去却给胡正堂拉住了骂道:“阿秀!你又想去废城玩么?不怕给你娘骂么?”阿秀道:“谁要玩了?你没见城里大乱了么?我是去打探消息快走了!”胡正堂哭道:“不要!我要去找大赢家!”
二童拉扯扭打胡正堂不敌阿秀的怪力便给拖着走了卢云看那城梯老旧险峻滑溜自是提心吊胆就怕阿秀摔了下来只管小心翼翼守在墙下随时等着半空接人。
好容易小孩来到了城头一路平安卢云稍感放心猛又听得一声尖叫二童好似遇险了卢云大惊失色不待老老实实拾级而上忙朝城墙一点向上飞起数丈随即手掌运起来黏劲朝墙面一贴一压几个起落之后便也翻上城头。卢云满面惊怕凝目去看却见阿秀与胡正堂躲在城垛处二童张大了嘴身子抖只望向西方城外卢云咦了一声还不及转头来看猛听耳中传来一声号令……
“正统军……”
“呒呜……呒呜……”城外唢呐高鸣震动云霄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便也转向西方去望。
时过黎明天光大现从这处废城向西远眺只见城外竟是一列又一列行伍兵将全数身着重甲返照辉光映得城头上雪亮一片卢云眯眼了望依稀可见城下数组长达十里自西而东共分四大阵各以旌旗为志见是‘北平’、‘北定’、‘北威’、‘北宁’四镇营号‘居庸’总军号为‘正统’。
嘎嘎……嘎嘎……阜门前传来重物压地之声石轮碎响但见一架又一架投石机给兵卒拉出来了随后马匹啡啡喘息拉出了一排洪武巨炮至少有百二十门每百尺架设一座自让阿秀与胡正堂看傻了眼寒声道:“看……大炮哪…”
昔日柳昂天手下有一批军马长驻居庸关为天子看守北疆十年过后这批兵马转为伍定远麾下的‘北关四镇’人数之多少说有十万大军在此望之气势磅礴前所未见阿秀、胡正堂等小孩从未去过战地见得如此壮观景象自是飕飕颤抖又兴奋、又害怕。
两小一大站在废城头眺望西方忽然间极远处来了一个小黑点卷起了一道浓烟它越奔越近依稀看去竟是一匹快马狂奔而来卷出了黑龙似的风天砂马儿尚未抵达本阵马上乘客已然举起了唢呐向天吹鸣。
“呒呜……呒呜……”声响越来越大城下八千唢呐一只一只呼应呒呜……呒呜……那声浪如同排山倒海让阿秀与胡正堂一齐掩上了耳孔面色骇然。
轰隆咚咚……轰隆咚咚……唢呐声响过战鼓响起只见阵地后方一人翻身上马喊道:“弓箭手——上前布阵!”大批兵卒缓缓向两翼分开全数背负铁弓腿缚箭筒便也露出了中军的铁甲骑兵更背后则投石机、洪武炮、守住了西城阜城门。
晨光映照城下但见几名指挥来回驾马狂奔中军一人却始终坐在马上他面城下大军身穿重甲跨鞍不动卢云眼里看的明白那人正是巩志。
卢云少说十年不见巩志了可此时乍然一见还是让他认出人了。这人确是巩志无疑不过他不再是自己的衙门师爷而是堂堂‘正统军’的大参谋看他此际双手抱胸气凝如山那模样真是战地沙场的常客不知打过了多少硬仗。
西方草原辽阔正统军已然布置了阵式渐渐唢呐已歇、战鼓止息什么也听不到了忽然间天地交接处飘起了烟尘朦朦胧胧像是有什么东西逼近了。
卢云心头怦怦直跳阿秀与胡正堂也看傻了眼正瞧间大地远处忽起雷鸣。
轰隆隆……轰隆隆……惊心动魄的闷雷响起漫天尘暴之中西方远处奔出了千军万马数组之大放眼望去全是奔驰快马。阿秀毛直竖正要拉着胡正堂躲到城垛下忽然之间一面旗帜飞入眼中登让他戟指狂叫:“勤王军!是勤王军来了!”
天边远处飞来第一面幡帜见是‘虎威’其后是‘龙骧’、‘豹韬’、‘凤翔’……正中旌号‘骠骑三千营’总军名‘勤王’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勤王军?骠骑营’旗下三十万重甲骑兵一字排开便得如此惊动之威。
‘勤王军’的重甲骑兵归来了这阵式远比‘正统军’更为庞大放眼望去至少数组二十里不过巩志并未挥旗传令‘北关四镇’也依旧按兵不动。看得出来他们还在等待‘骠骑营’后面的东西。
卢云掌心隐隐出汗不知到底生了什么事他嫌此地还不够高眼看城上还有一座敌楼当即翻身上去立于敌楼顶上眺望远方。
在卢云的注视下铁甲骑兵益逼近京城却于此时猛听远方传来悲声长啸如此呐喊:“武兴内团营——掩护全军!”
阵阵风砂中西方远处来了比‘骠骑三千营’更巨大的东西只见沙暴中奔出了一拨人海数组长达百里直向天子脚下而来看他们人人相互扶持有的跑、有的走、有的喘、有的手持铁盾有的两手空无一物。卢云张大了嘴:“这……这是败卒?”
有人打败仗了‘前锋营神枢’、‘内团营武兴’个个偃旗息鼓只在仓惶后撤好似后头有什么东西追着他们沙暴越逼越近他们也越奔越快忽然间队伍最后方现出了一个身影他身上绑缚绳索孤身拖着两辆大车车上躺满了伤兵至少有百来人。那人却以一己神力拖拉同伴一步一步向前而来。
“伍伯候!看!是伍伯伯来了!”阿秀与胡正堂激动戟指全都人叫起来了。蓦然间巩志招展旌旗厉声道:“正统军……恭迎大都督回京!”
叮叮当当声响不断一队又一队兵卒俯身下拜单膝跪地腰上长刀触地出了清脆声响但见阜城门下再次擂起来战鼓阵式中走出了一排战士列作一字阵。人人默然垂手上却牵着一头羊另一手提着一只木桶背后却负着一柄大砍刀。
咩……咩……羊儿惶惶害怕城头上的阿秀与胡正堂也在抖城下的刀斧战士也紧泯双唇默不作声一步一步行向满天风砂的西北草原、宛如开赴刑场。
“武兴内团营!退向北门!”、“神机皇营、退守南门!”
伍定远开始奔跑了须臾之间勤王军向两翼推散百多万兵卒如海潮裂开由西方转向城南城北一时蔚为天地奇观。卢云也张大了嘴呆呆望着老友拖着两辆大车押着残兵败部回归。
到底是什么来了?城下十万大军城头上六双眼精人人都在等着答案。
轰……轰轰……大地震动了废墙坠落了砖瓦四下隐隐晃荡阿秀与胡正堂也怕得抱在了一起。倏然之间狂沙混着雪浪飞上天际扑进了京城逼得阿秀与胡正堂蹲下身去遮住了眼皮很快的天地远方传来了悲鸣低沉沉、苦慢慢如此唱道:
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粮……
低沈苦慢的歌声听来彷佛天地正在悲吟哭唱那哭声悲到了极处故也怒到了极处听得城上城下惊骇万分卢云也不禁微微抖手掌竟然按上了自己的佩剑‘云梦泽’握紧了剑柄。猝然之际耳中听到了巩志提气下令:“刀斧手上前!诸及远兵器!预备听我号令!”
嘎嘎嘎嘎嘎……到处都是弓弦绞响到处都有人在绞绳填弹那歌声却越逼越近脚下震动也越剧烈带着地狱凝结的恨火逐步逼向天子脚下“幽州北京”。
正统军严阵以待那歌声却不曾停歇它愈唱越悲越凄凉如此向天下人哭诉自己遭遇了什么事:“吃你娘、着你娘……豪门招妾讨你娘……食无肉、哭无泪……天下贫汉尽悬梁……”那歌声越来越苦歌词越来越恨突然爆出一阵怒火。
“杀牛羊!备酒浆!早开城门怒一场……”突然之间沧茫歌声黯淡下去换上一声刺耳尖叫:“怒苍入城——不纳粮!”
“杀向北京!冲啊!”
轰轰!轰轰!排山倒海的呐喊袭来太多了那人数之多气势之大竟如沧茫大海扑了过来多到正统军如沧海之一粟多到勤王军不值一哂多到漫山遍野多到扑天盖地不……甚且比扑天盖地还大因为那就是天、那就是地。
“饿鬼来啦!饿鬼来啦!”勤王军百万将士放声悲喊声音带着绝望。卢云也忍不住一声苦笑他一跤坐倒在地双手掩面间再也作声不得。
懂了为何义勇人的领铁口直断自己必定会下场玩这一局。面前就是答案。
大战旋将开启伍定远忽然停下脚来他不再逃避反而转望敌阵猛地振臂高呼:
“保卫京城!”
大都督带头呐喊十万将士闻声沸腾一时唢呐高鸣、战鼓擂响人人拿出了随身器械有的拔刀有的击盾倘若两者俱无则以双足顿地扯开嗓门大吼。
看十万人同声狂啸兵威所至当真是摇山晃海威神逼鬼瞬已压过了敌方气焰。
天崩地裂中战火直扑京城而来卢云抚面坐地满心绝望中忽听两声欢呼响起:“大赢家!”卢云愣住了他呆呆转头只见阿秀与胡正堂手拉着手两个大赢家快乐笑喊道:“太好了!饿鬼来啦!咱们今儿不用上学啦!”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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