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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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说出了心底话他不服、也不受教。琼芳与杨绍奇对望一眼眼里都见到对方的担忧。杨肃观深深吸了口气他点了点头道:“很好。”顿了一顿道:“老蔡取我的剑出来。”琼芳惊呼一声众家丁则是两脚一软一个个抖起来了。老蔡也怕了起来奈何大老爷有命只好迟移缓步略做拖延眼角却瞄向了杨绍奇希望他出面缓颊。杨家不只有位大老爷另还有位二老爷。一片静默间杨绍奇缓缓行上道:“哥哥这事不能全怪阿秀。常言道:『一只巴掌拍不响』。咱们杨家管不住自己的亲戚任凭这些外人羞辱他的母亲咱们是不是也有错呢?”杨肃观伸起手来制住弟弟的劝说静静地道:“你闭嘴。”杨绍奇微感错愕还待再说耳中却听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便是这个家的主人大小权柄尽出你手。如今你管成这个模样还有资格说话么?”杨绍奇所言不错此事不只阿秀有错杨家上下也有错只是这个错却须由杨绍奇自己承担。他镇不住场面任凭外人在家肆虐如今留了个烂摊子给大哥还有脸说什么?眼看二哥原是小弟全无用处老蔡便也没话说了便取过一只漆黑木匣送到大老爷面前打了开来。木匣长约四尺里头衬着丝缎放了一柄宝剑。琼芳怕了起来颤声道:“杨大人……”琼芳平日虽是颐指气使可对方是杨肃观却连一句话也插不下去眼见宝剑出匣眼角只能急急望向窗外就盼卢云真躲在院子里能够及时现身相救。杨绍奇也是满心焦急忙拉住了一名家丁低声急问:“少奶奶呢?怎么还不出来?”满屋子忡忡不安却无人胆敢阻拦但见杨肃观面向阿秀静静地道:“阿秀你可晓e得爹爹为何待你这般严厉?”阿秀别开头去不敢言语杨肃观道:“因为我视你如亲生打你到我身边的第一日起我就琢磨着如何教养你四年以来不敢一日懈怠。孩子你可知我的苦心?”
阿秀全身抖慢慢地点了点头。杨肃观道:“很好今日爹爹要和你做一个约定我俩终身都不能反悔。”说话间便从木匣中取出了宝剑顿了顿蓦地把手一抽只听刷地一声剑身出鞘琼芳不觉尖叫一声:“杨大人!住手!”猛听“嗡”地一声大响眼前精光闪过但见地下多了一道痕迹长有八尺入地深达数寸。转看阿秀却是好端端地站着。众人惊出了一身冷汗阿秀也是飕飕抖小脸转为苍白。杨肃观手指地下剑痕道:“孩子这天下有一道线我称之为『规矩』。你即使书读不好、肢体残缺只消躲在这条界线之后爹就能保护你让你平安长大。可你若要越线而过无论你再聪明、爹的本领再大却也护不住你。”他俯身下来抚着儿子的脸庞道:“孩子你若想留在这间屋子里便得站在这条线后终身不许跨出去。若不然……”伸手朝大门外一指轻轻地道:“你我父子缘份到此为止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爹爹不会强留。”阿秀全身大震他本以为爹爹会打他一顿说不定还会提剑砍他没想爹爹竟然不要他了?眼看阿秀眼眶红了垂着小脸不言不动。一旁管家拼命眨眼家丁丫嬛们也胡乱打着手势都要他向老爷低头认错。谁知这孩子平日嘻嘻哈哈此刻却似傻了一般只顾瞧着地下剑痕对身外一切视若无睹。杨肃观轻轻地道:“阿秀世人都不喜欢守规矩是故天下无人喜欢杨某杨某也坦然以对。但对你爹爹不能不在乎。你若要做我的孩子便得走我的路子终生不得反悔。否则请你即刻离开我杨家大门。日后你我道上相见彼此既无父子之名自也不必再留什么情面。”琼芳呆住了她不懂杨肃观何以如此决绝?阿秀只不过是个小孩能造什么乱?难道他还真怕阿秀生有反骨不成?正错愕间猛听阿秀大喊道:“走就走!谁希罕留你这儿!”正欲转身管家急忙拉住慌道:“少爷!别乱来!”阿秀使劲挣脱大哭道:“别拉我!我走了最好!那以后你们就有好日子过啦!”众人闻言一怔管家喃喃地道:“少爷……你……你怎么说这话……”阿秀泪水扑飕飕地落下哽咽道:“你们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我早就知道啦反正娘会给外人笑便是因为带着我这个没爹的野孩子对不对?”将额头的玉佩解下扔到了地下大哭道:“走就走!阿秀不必靠你们养!阿秀是三眼二郎神的孩子!”阿秀仰头大哭琼芳也吃了一惊只见他眉间有一道伤疤长达寸许色呈淡红望来竟如神眼一般。琼芳心头一跳立时想到了卢云那日在火堆旁亲眼所见他也有这道一模一样的伤印。难道……难道阿秀真是卢云的孩子不成?所以杨肃观才有这许多顾忌?正猜间阿秀已然泪流满面转身奔出来到了大门旁突然脚步一顿惊见花厅旁倚了一名美妇手上提着自己上学用的小包袱正自痴痴凝望自己却不是娘亲是谁?阿秀张大了嘴只见娘亲眼眶红了她等闲不会掉泪此刻却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地哭。阿秀泪凝于眶只想说
些什么可话到口边泪水却要收不住了霎时咬紧牙关大吼一声便从娘亲身边擦了过去一溜烟地走了。“少爷!少爷!”管家追入院中不住大喊:“你干什么啊?快回来向老爷认错啊!”管家追了出去叫声渐渐远离屋里便静了下来。杨肃观把剑收回了鞘里放入了木匣中。慢慢在太师椅上坐下道:“来人斟上了茶。”四下静得怕人。阿秀不见了屋里从此没了小孩以后便是这般清静了。一片寂然间忽然大门口人影微动一名女子掉头离开正是顾倩兮她也要走了。琼芳晓得她要去找阿秀忙追了过去喊道:“顾姊姊等等我啊!”
顾倩兮走了没有一个字交代谁也不知她还会不会回来?大厅更显得安静似连一根针落地也能听闻。杨绍奇拉住了丫嬛附耳道:“老夫人到底怎么了?为何还不出来?”丫嬛放低了嗓子正要附耳述说却听大厅里传来低沈说话:“绍奇没用的。在这个家里谁都要守规矩。”大老爷把话一说丫嬛吓得双手连摇什么话都没了。杨绍奇也不多话只默默走到了门边低声道:“守你的规矩。”二爷头也不回地走了。须臾之间家丁逃命、丫嬛开溜大厅里顿如空城一般除开杨肃观再也见不到别人。此时此刻万籁俱寂天地噤声。杨肃观独坐厅心慢慢提起茶杯轻啜一口好似即使只有一个人饮茶他也要这般循规蹈矩、正襟危坐便似有谁在旁窥伺着……“呜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近午时分“杨守正府”对过的窄巷里传来哭声那儿有个孩子低头拭泪哭得好生伤心因为他又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儿……“野种啊!野种啊!”打五岁起阿秀只消听到这两个字全身寒毛就会竖起来因为“野种”的下句话定是这个:“阿秀你娘还没嫁人你是打哪儿来的啊?”阿秀也知道说话之人在想些什么一碗豆浆一文钱睡阿秀的娘不用钱正因如此理所当然每回阿秀一听到“野种”二字他一定狂威一定要扑上前去就算那人有大象那样大也要将他活活踩死。阿秀才不听别人的他很早就立下了自己的规矩世上只要有人欺侮他他便要下手揍人只消狠狠打过一个人望死里打别人就不会再惹他了。可是……可是就算打死了每一个人阿秀还是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阿秀抱住了头呜呜哭泣他躲在家门对过的小巷里希望再偷看娘最后一眼。从小到大、娘就是阿秀最要紧的人。两人从来形影不离那年娘要出嫁姨婆很担忧要她别带阿秀
走可是娘不答应她知道阿秀会哭会舍不得自己所以把他带进了杨家。眼泪一滴滴垂落面颊阿秀其实舍不得娘为了娘阿秀总是装得又憨又傻专拍马屁他有本领让家里人人都欢喜他就算是冷面的爹爹阿秀有时也敢闹他、逗他哈哈大笑……只要有娘在那儿就是家。离开娘之后自己还能去哪里?倘使自己流浪天涯了以后还看得到娘么?想到这儿阿秀心下大恸忍不住站起身来只想朝家门奔回奈何脚步才动却又生出了一个念头逼得他张大了嘴怔怔喃喃再也动弹不得。对了……自己怎么忘了?没有了野种娘就不会哭了。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嘲讽她、戏弄她问她这个“野种”是打哪儿来的……心念于此阿秀咬住了牙泪水满盈间转朝家门凝望最后一眼。再见了娘阿秀是天神的孩子他要回天上去了。
阿秀擦去了泪水霎时背转身子奔入了黑暗的窄巷头也不回地走了。顾倩兮手提小包袱离开了杨府琼芳明白她要去寻找阿秀便也不敢多话只默默相陪。刚过完年街上有些冷清好些店铺都还没开张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琼芳望着顾倩兮的背影不知不觉间心里有些可怜她。眼前这位顾姊姊家道中落她的父亲死于牢狱让她沦为卖浆女成了街谈巷议的笑话好容易嫁入了官家种种奚落讥讽却是如影随形妯娌公婆、内亲外戚谁都能踩到她头上。人生便是如此过去尚书府里的明珠如今风光已褪富贵凋零、再过几年青春也要离身而去却还能剩下些什么?琼芳心中微起慨然慢慢便停下脚来回头望向空荡荡的大街。方才在杨府见到一个影子依稀便是卢云的身影。他会不会悄悄跟着来了?想到了那幅面担琼芳心乱如麻那面担如此眼熟必是卢云之物无疑。可说也奇怪那面担若真是卢云的东西又怎会落到顾倩兮手中?难道他已悄悄来探视过顾倩兮?不可能顾倩兮既已嫁了卢云便不会自行来访便算来了也不会让她知道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以免让人家为难。可顾倩兮又是怎么拿到那幅面担的?莫非这压根儿不是卢云的东西却是自己多心了?还是……还是自己根本猜错了卢云的心思他俩昨夜早已相会?猜不透卢云是内蕴如火的人有时奋不顾身、有时消沈寂寞什么事都深藏心里如今来到杨家一看顾倩兮、杨肃观这对夫妇也是深沈如海高深莫测三人纠缠在一起却是什么个了局?倘使再添上自己一个岂不天下大乱?琼芳微微苦笑她什么都猜不透了阿秀的身世、面
担的来历……什么都乱成一团。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起初她见到卢云身上的火内心大受触动便紧紧围绕着他终于闹得方寸大乱彷佛引火**一般如今余波所及这把火也烧到了苏颖身上可别害惨他才好。正想着自己的心事顾倩兮却已消失不见了琼芳忙道:“顾姊姊等等我啊!”正要拔腿直奔忽然脚下跌绊裙子又给树枝勾着了。她啊了一声这才觉自己还穿着那身女装。她有些气了可又不能当街脱衣正踹打树枝间忽听远处传来惊喜声:“小姐!你怎么来了?”琼芳循声转头但见路旁一座招牌闪亮生辉正是“尚书豆浆”琼芳心下大喜:“啊呀这是顾姊姊的娘家。”这“尚书”二字并非自卖再夸而是为了志念景泰朝兵部大臣顾嗣源便以他生前官秩为店名。只是顾嗣源卓尔不群素来自负高材如今却成了女儿豆浆铺门口的一块招牌不知泉下有知却是该哭该笑?正胡思乱想间琼芳也走近了店铺门前时近中午门口摆了几张板桌空荡荡的一不见伙计招呼二也不见客人想来过了早饭时光生意便清淡了她见店铺门户虚掩便探头张望只见堂里站了一个年轻女人湿着两只手正与顾倩兮说话看她神态热络却又隐隐带了几分恭敬若非是顾家昔日的旧属便是小姐出嫁前的丫嬛。琼芳看了半晌便敲了敲门道:“叨扰。”那女人听得说话忙转过头来一见琼芳伫立门旁不觉咦了一声全身上下打量一遍方才愣愣地道:“这……这位姑娘你……你要找谁?”琼芳听她以“姑娘”二字相称自感不惯正要清嗓回话却听顾倩兮道:“这位是琼小姐我的朋友。”那年轻女人醒悟过来笑道:“原来是小姐的朋友难怪这般整齐了。”今儿琼芳真漂亮到哪儿都惹人注目。她不知如何作态自谦只能咳了咳道:“这位是……”顾倩兮道:“这位是小红妹子我昔日的朋友。”那年轻女人笑道:“什么朋友?丫嬛就丫嬛小姐还替我瞒呢?”略经先容引介琼芳便也得知这老板娘叫做“小红”果然是顾倩兮少女时的丫嬛自己却没猜错。那小红甚是殷勤正要拉开桌椅招呼。顾倩兮却拉住了她道:“不忙了阿秀来过这儿么?”小红茫然道:“阿秀?初二时小姐不是才带他回来过么?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眼见小姐一语不旁边的琼芳也是面带苦笑不由大惊道:“阿秀走丢了吗?”那小红很是聪明单凭几句话便猜出阿秀出事了。顾倩兮却不肯多说内情道:“没事他出门
玩去了我一下找不到他便顺道过来看看。”略做交代便道:“我先走一步你若见到阿秀便留他下来别让他乱跑了。”正要离开却让小红拉住了听她低声道:“小姐……是不是杨家那帮亲友又来捣乱了?”听得这个“又”字琼芳心下一凛:“好啊淑宁恶名远播连娘家人都知道了。”顾倩兮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径道:“你别多问总之先别让姨娘知道此事过两日我再来瞧你们。”正要离开小红却又拉住了她低声道:“小姐让我去找裴少爷吧他开着赌场手下又有十来个地痞消息灵通找起人来快些。”
听得“裴少爷”三字琼芳心念微转顿时想了起来:“对了是扬州那位裴老先生的儿子。”年前扬州驿馆夜话琼芳曾见过一位老者姓裴名邺乃是顾嗣源在世时的知己据说有个儿子在京城开立赌场想来便是这位“裴少爷”了。若有他帮着找人自也有些便利。琼芳什么事都是一点就通只是她再机敏十倍却也想不到这位“裴少爷”也曾追求过顾倩兮甚且还毒打过卢云一顿颇有几分地痞天资如今开立赌场营生倒也不算埋没人材了。顾倩兮沈吟半晌道:“也好你要裴盛青别四处声张。若是找到了阿秀请他先送回这儿别送到杨府。”小红慌不迭地答应了还待商议如何找人忽听琼芳道:“顾姊姊要找阿秀何必去问别人让我替你找吧担保一个时辰之内便能把人交回你手里。”小红听她口气甚大不觉讶道:“你……你认得衙门的人么?”琼芳笑了笑想她家累世公卿此刻若请爷爷出面找人阿秀如何逃得出五指山?正要傲然答话骤然之间“镇国铁卫”四字闪过眼前却又让她闭上了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顾倩兮自己有个神通广大的丈夫却宁可去求裴盛青如今琼芳离家出走又怎好回家央求爷爷?届时还不给拖了回去?顾倩兮明白她的难处便道:“一点小事先别惊动府台。要是裴盛青找不到人再请妹子出面不迟。”小红听在耳里惊在心里不知这琼小姐是何来历竟能指挥朝廷府衙?还想来问顾倩兮却已走出了店外小红猛地想起一事忙又拉住了她道:“小姐等等!我……我这儿还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跟你说……”顾倩兮点了点头道:“说吧。”小红神色不大对劲支吾了许久方才道:“我昨日下午……见到了……见到了一个人……”顾倩兮见她满是踌躇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不觉也纳闷了:“见到谁了?”小红低声道:“我……我见到了以前那个……那个……”话还在口猛听后堂传来一声呼喊:“小红啊是谁来了呀?”小红吓得跳了起来道:“姨娘起来了。”“早起来啰……”只见一名女子从后堂走出一手绑着髻一手遮掩哈欠:“唉年纪大了背老是疼赶明日可得换床新褥子……”
扬州土话最是喋喋不休猛一瞧见顾倩兮不觉双手放开惊喜道:“是倩兮啊!不是说明天才回来么?怎么早一天啦!瞧我都还没买菜……”拉住了她正要坐下说话猛一见到琼芳先是微微一怔之后从头到脚扫过一遍狐疑道:“这是谁啊?”顾倩兮正要说话小红却替她答了:“这位是琼姑娘小姐的朋友。”不忘附耳凑声:“是个有钱有势的。”“哎哟!”姨娘双眼亮了起来登时眉花眼笑:“幸会、幸会。咱就是二姨娘倩兮一定和你提过我啦。”琼芳哪里认得她随口便道:“当然、当然顾姊姊同我说了好些您的事儿她说姨娘温柔敦厚秀外慧中勤俭持家……”听得此言姨娘小红都笑了起来连顾倩兮这般心事重重也不禁噗嗤一笑。琼芳倒是愣了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莫非这“二姨娘”竟是凶狠泼辣、豪奢铺张、敛聚家私不成?二姨娘午觉方醒口还渴着便去桌边斟茶自言自语道:“阿秀那混小子昨晚大半夜上我这儿闹弄得店里一塌糊涂……下回见到他非打死不可……”说了几句却听顾倩兮道:“小红我先走了记得我吩咐的事儿。”听得顾倩兮急着走二姨娘自是咦了一声道:“怎么啦?茶都还没喝上一口这么快就走了?”眼看小红面色古怪顾倩兮也是回避着自己二姨娘暗暗察看一阵忽见顾倩兮手上提了一个小包袱好似是阿秀的东西不觉心下一凛便试探道:“阿秀呢?怎没带他过来?”顾倩兮道:“他下午要去学堂不能过来。”二姨娘呸道:“骗谁哪?”伸手一拉夺过顾倩兮手上的包裹随手一抖现出了阿秀的笔墨本子大声道:“这是什么?”事机败露顾倩兮只能收起包袱转身便走。二姨娘站起身来拦住了她大声道:“倩兮阿秀出了什么事?快和姨娘说!”顾倩兮还是不肯说头也不回已然走出店外。小红吃了一惊赶忙追了出去道:“小姐有事和姨娘商量嘛让她帮你出主意呗。”顾倩兮一字也不吭却等于说了千言万语想来她必定受了气而这个气也不方便提。二姨娘深知顾倩兮的脾气便也不去问她眼看琼芳还站在一旁忙一把拉住了低声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知道么?”琼芳叹道:“阿秀打人了。”二姨娘咦了一声:“打人?怎么个打法?”琼芳道:“拿着凳子砸人险些把人打死。”二姨娘呆了半晌突又嚷了起来:“我才不信!阿秀这孩子好生懂事哪会无端打人?你且说!是不是有人激他?”琼芳听她一语中的想来此事也非头一遭便道:“是。激他的是个孩子身分倒是不得了。”二姨娘愣道:“身分不得了?该不会是……”琼芳遮嘴细声:“穿黄袍的。”
砰地一声二姨娘朝桌上奋力一拍喷出两个字:“老娼!”琼芳眨了眨眼这才明白阿秀开口“老娼”、闭口“老娼”满嘴污言秽语却是打哪儿学来的。看这二姨娘必然认得淑宁一家一时恨得牙痒痒的便指天骂地起来:“一家婊子破落户真以为自己当了王妃就能升格做仙女啦?笑死人啦!这姓于的也不去照照镜子凭她那点臭皮烂色路边乞儿也搭不上的丑货也敢上门勾搭咱家姑爷?敢情是失心疯了吧?”二姨娘越骂越火提起鸡毛潭子狠狠朝桌上乱打倘使淑宁在此听了非气得一命呜呼不可。正臭骂间忽见琼芳睁眼望着自己便歉然一笑:“瞧我每回提这贱人的名字便得漱口了真是……”喝了口热茶理了理鬓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小孩子打架杨肃观见了怎么说?可是各打五十大板啊?”琼芳摇头道:“那倒没有。他把阿秀逐出家门了。”“什么?”二姨娘震怒跳起大骂起来:“他把阿秀赶走了?”琼芳嗯嗯点头:“是啊杨大人还提着剑险些砍了阿秀的手。”二姨娘气得疯狂了尖叫道:“该死的杨肃观!小孩子打架又没打死人你逞什么凶?亏你当年好说歹说我才把倩兮交给了你你怎能这般待我家阿秀?”连珠炮的吼声中便已提起了鸡毛潭子直冲出门嚷道:“拼了!拼了!看老娘把裴盛青找来便上你杨家闹去!”眼看二姨娘凶狠泼辣手提鸡毛潭子似想将杨家老小一潭子扫死。琼芳又惊又佩暗笑道:“我道谁的本领大?原来她才是行家了。”世上第一难缠的便是这帮三姑六婆嘴能说、手拿打打不过便哭哭还要哭得举国皆知流传千古什么“窦蛾冤哭六月雪”、“孟姜女哭垮万里墙”都是婆婆妈妈的伟烈事迹。秦始皇见了她们心里也要毛上三分何况是小小的“观海云远”?过去琼芳换上男装学尽男子汉的心机手段如今看来倒似本末倒置了她笑了起来眼看二姨娘气冲冲地奔出门去便也急急跟上。二人来到店外却见顾倩兮与小红倚着墙还在那儿悄声说话二姨娘一把拉住了
顾倩兮喝道:“还在这儿嘀嘀咕咕?走!姨娘给你撑腰!咱们现下就找杨肃观说去!他要嘛和于家人一刀两断要嘛给咱们一张休书凭我家倩兮的花容月貌还怕没人要吗?”听得姨娘大喊大嚷竟然提议火焚杨家小红怕了起来:“姨娘你别说了小姐不高兴了。”二姨娘尖声道:“高兴?等于家那几只母猪爬进门你家小姐还有几天高兴日子?那几只烂婊子要不顺杨绍奇这根竿子望上爬再不便打杨肃观的主意!告诉你趁老娘还没死尽早阉了这对猪兄狗弟看他俩能讨几房小妾!”说著作势欲冲打算找柄尖刀来用。顾倩兮拉住了她轻声道:“姨娘够了别再闹了。”二姨娘大声道:“谁闹了?早知这姓杨的这般势利眼当年姨娘早该让你跟着卢云那穷酸走!至不济还免受这等闲气!”听得“卢云”二字琼芳险些惊呼出声小红则是啧了一声跺脚道:“姨娘!”场面静了下来。二姨娘自知失言只得别开头去不敢再说了。顾倩兮自顾自地进屋坐下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久久无言。二姨娘与小红对望一眼却也没话可说了。自卢云离开家门那天算起十年光阴就这样过去了他再也没有回来。现今说这些徒惹顾倩兮伤心又能如何?时近正午天色却慢慢阴暗了八成又要下雪了。二姨娘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为顾倩兮斟了一杯热茶让她暖暖身子。小红则是紧挨着小姐坐下怯怯握着她的手。琼芳一旁看着心里也不禁代她们难过。总说“十年风水轮流转”那年景泰覆灭正统重登三宝她琼家从此跃居极品不可一世可怜顾家却惨遭池鱼之殃。老爷夫人都死了偌大家业也随之散尽只剩下眼前这三个女人从尚书府一路坠到了豆浆铺仍在苦苦守着对方。琼芳是个心软的人她深深吸了口气正想将卢云的行踪透露出来却听小红低声道:“小姐你……你快别难过了我和你说……昨日傍晚豆浆铺里来了个客人……”话还在口却听二姨娘咳了一声道:“小红。”这话已是第二回提起可每回都让二姨娘截断。琼芳微微一凛眼见二姨娘朝小红频使眼色似有什么事瞒住了顾倩兮。琼芳眼珠微转霎时恍然大悟:“好啊!大水怪来喝过豆浆了!”琼芳状似豪迈其实为人颇有心机一看姨娘与小红眉来眼去便已猜出了一个梗概不消说二姨娘早已见到卢云了可她却着意瞒住了这个消息不说看来她压根就不要让顾倩兮知道。琼芳猜得到二姨娘的心思。看这姨娘闹归闹、吵归吵却是个世故的人自也明白覆水难收的
道理。顾倩兮既已嫁了便是杨家的人岂容谁来反反复覆?若真把卢云的行踪透露出来又能如何?不过是让她多掉几滴泪罢了。难不成她还真能带着阿秀与一个卖面小贩浪迹天涯?婚姻不同于儿戏很多事是勉强不来的。卢云一生不得志以状元之尊沦为一个卖面小贩连养活自己都难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便得自己一个人孤独走完。看二姨娘这幅神气她不会允许卢云再来拖累谁。
良久良久谁都没说话最后还是顾倩兮自行起身说道:“姨娘我先走了。你们若找到了阿秀便留他在店里我晚间自会来瞧他。”二姨娘忙道:“你别动了先在店里歇着姨娘替你去找人吧。”顾倩兮没有作声提起阿秀的小包袱默默走了。二姨娘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内疚忙一把拉住了琼芳附耳道:“好姑娘快替我陪着她姨娘来日重重有赏。”琼芳笑了起来想她富豪世家还缺什么赏赐?俨然便道:“好吧姨娘得赏我两笼包子一碗豆浆。”二姨娘笑着催促了:“快去呗多少笼包子都成。”琼芳追上了顾倩兮还未说话却听背后“阿秀”、“阿秀”之声大起她赶忙回头去看却见二姨娘手提扫帚竟在马路上奔走找人了只听她左一声心肝在何处、右一句宝贝快出来呼声不绝于耳闹得满街鸡飞狗跳。琼芳暗暗笑:“似她这般寻法阿秀便在左近也要亡命天涯了。”她看了半晌忙又赶上了顾倩兮道:“顾姊姊你现下要去哪儿?”顾倩兮并未回话只到街边雇车招了好久却不见车来琼芳晓得她心事重重便也不多问只陪着她望长安大街走约莫行过一个街口一辆马车姗姗来迟车夫低声问道:“坐车么?”这车子四轮前挽有顶有门乃是时兴的二马合挂车两辆白马拖着望来很是干净再看车夫头顶大毡披挂整齐大不同于路上所见的脏人烂车最合姑娘的心意。眼看顾倩兮开门上车琼芳便也抢了进来还未说话便听顾倩兮吩咐车夫:“去红螺寺。”琼芳微微一凛:“红螺寺?你要去烧香么?”顾倩兮轻声道:“我要去见阿秀的生母。”琼芳大吃一惊正要追问待见顾倩兮默默无言的神气不觉心下一凛便也闭上了嘴。又下雪了将近中午时分太阳却不见了街上冻得像是半夜。却见街角缩了一名幼童手拉棉袄飕飕抖自是阿秀在这儿受苦了。适才一个激愤从家门口狂奔而出连跑了三里路如今阿秀又累又渴再也走不动了只能蹲在街边独自掉着眼泪。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正午学
堂也开课在即阿秀却不必上学了这听来像是一件好事可阿秀却没地方去了。他没了爹没了娘所以也没了家自今往后肚子若是饿了只能自己找东西吃晚上睡觉冷了只能乖乖为自己盖被。这一走之下再也见不到叔叔、奶奶、管家伯伯……天地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着。呜呜呜……阿秀望着地下终于抱头痛哭起来。平日虽说少哭可一旦离开了娘亲泪水便像决了堤一不可收拾。正哭间忽然背后也响起呜呜怪声阿秀咦了一声正惊疑间背后已扑来一人紧紧抱住自己大哭道:“阿秀!”阿秀吓了一跳只听来人嗓音娇嫩语音呜噎连忙擦拭泪水撇眼去望面前一名小小姑娘却是华妹到了。听她痛哭道:“阿秀!我总算找到你了……人家昨晚等你等到天亮都没见你回来害华妹担心了一整夜……呜呜……呜呜……”阿秀昨夜被鬼抓走想已轰动江湖人尽皆知。看华妹眼眶浮肿容情憔悴好似真是一夜未睡。她哭了几声听不到阿秀说话抬头一看惊见秀哥也是两眼红还挂着两条鼻涕不觉惊道:“阿秀你……你怎么了?被鬼附身了了么?”阿秀领导众童乃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何曾哭丧了脸?他见华妹满面骇然忙拿出了大哥的模样先吸起了鼻涕吐痰道:“谁哭了我正笑着哪昨晚打鬼打得痛快!哈哈!哈哈!”干笑几声想到了娘亲却忍不住心下一酸再次红了眼眶。华妹骇然道:“秀哥你眼睛真的红了到底怎么啦?”阿秀忍泪道:“我……我……”正要道出实情忽然纤纤玉手伸来携住自己的手掌。
阿秀咦了一声只见这手腕好生雪白纤细配上葱绿晶莹的玉镯好看的不得了捏来滑滑的甚是柔嫩比芳姨的手还好摸几分不知不觉间阿秀心头怦怦跳了起来抬头呆望却又矍然一惊颤声道:“伍……伍伯母……”艳婷来了她一如过往身穿黑貂皮袄看她五指勾在纤腰上侧眼打量阿秀似笑非笑明眸皓齿透出了一身的国色天香。阿秀平日虽总爱讥笑伍伯母说她惺惺作态可此刻握着她的玉手又闻到她身上的香气竟是六神无主、五内俱焚直想挨到她怀里让她细细爱怜一番。艳婷又高又漂亮美得不象话男人不分大小全都爱着她。不过她今儿却好爱阿秀只见她弯腰蹲下含笑道:“小阿秀你娘呢?”伍伯母弯下腰来衣襟微敞一张笑脸又美又柔阿秀双眼突出元神似已出窍。华妹踢了他一脚骂道:“我妈妈问你话!”阿秀醒觉过
来忙道:“我娘……我娘在家里。”伍伯母秀眉略蹙:“怎么?学堂开课她不送你来么?”眼看伍伯母腰弯得更低了阿秀三魂六魄又离了体呜呜啊啊什么都不知道了。华妹只得再踢一脚骂道:“阿秀!你娘没陪你来上学么?”“上学?”阿秀呆了半晌左右张望这才觉自己站在学堂对过相隔不过一条街。霎时间元神回体飞身直跳了起来看自己当真是神智不清哪儿不好窜居然跑到这儿来了?忙拉住了华妹颤声道:“这……不是要打仗了吗?怎地学堂还开门啊?”
华妹低声埋怨:“还说呢一早就有人说西郊演军城里好乱害我也以为今儿不上学……哪晓得我爹叫人传话回来说什么『松寒知劲节、清操厉冰雪』时局越乱咱们伍家越要处变不惊为百姓们做榜样他怕孟夫子进不了城还特意派兵马接他进来就怕咱们上不了学……”饿鬼围京却拦不住孟夫子的教学赤忱这便杀入城来了。眼看地狱便在对街阿秀忽有尿意忙道:“你们等等我去解个手一会儿便来……”胡乱交代几句正要逃之夭夭忽见面前移来一双绣花鞋图样可爱随即一名俏丫嬛俯身含笑而来:“哪里走?”生死一瞬间阿秀自也没心思来看美女了一看妖女拦路转身便跑忽然道上裙裳旋动转来一个妙龄少女欢容道:“抓到啦。”阿秀大叫一声掉头狂奔而去却见一人把玩匕把俏脸一转霎时秀飞扬现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傲然道:“师父有令你乖乖留下吧。”阿秀被捕了海棠、明梅、翠杉传说中的“九华三姝”一齐现身一个赛过一个果然便将他逮获了。再看不远处还有辆马车驾座上坐了个“嬷嬷”四十上下风韵残存却是昨晚见过的“啾啾”想来再加一个娟儿九华山便要全员到齐了。阿秀哭丧着脸没想女儿上学堂伍伯母不但亲自押送尚且精锐尽出自己却能望哪逃?眼看阿秀被拖了回来艳婷便又婀婀娜娜而来含笑道:“小阿秀别急着走我这儿有个差事给你想不想要啊?”阿秀见到她的艳丽五官竟又神智不清起来喜道:“要……要……”艳婷微微一笑靠到孩童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见到你娘的时候替我说一声就说伍伯母今晚有事找她请她祈雨法会过后到宜兴居里找我咱俩不见不散。”宜兴居是个茶楼专卖宵夜广受京城妇女喜爱。听闻此言阿秀笑脸慢慢僵住了只垂下头去低声道:“好只要我还见得到她便会和她说的。”
阿秀语气有异艳婷却没留意只
含笑道:“乖孩子好好替我办事伍伯母一定重重有赏。”说着转过身去挡住了女儿的视线塞给阿秀一只金元宝想来是定银了。阿秀吃了一惊想他出门得急什么都没带如今却多了一枚金元宝沈得握不住真是飞来横财了。正要磕头致谢艳婷却又贴到了耳边细声道:“记得别让你爹知道这事。”阿秀看着元宝慌不迭地答应了艳婷似还想说些什么那“啾啾”却已行了过来附耳道:“夫人巩志来了。”阿秀咦了一声回去望这才见到对街罗列大队兵马竟是伍伯伯的铁甲兵队前一面旗帜叫做“北平”带队之人却是清早见过的大参军“正统军”巩志。只见他亲自步行过来拱手道:“夫人大都督行将面圣请您及早动身。”艳婷淡淡地道:“怎么?城门已经让人攻破了?”巩志咳道:“没有。”艳婷嗓音提了起来:“那你急什么?非得选这时候烦我?我还没和我女儿说话哪。”艳婷阵仗向来不小这会儿斥骂起巩大参谋更显出气派了。看她驱走了巩志便又拉1来女儿含笑道:“娘一会儿先上红螺寺去了你下课后记得跟着海棠姐她会带你去祈雨法会的。”“娘!”华妹掩面叫苦:“怎么又要祈雨啊?人家不要去。”艳婷板起脸来责备:“乖乖听话你要是不去爹会不高兴的。”华妹扁嘴不依拼命摇头跺脚艳婷便又心疼了安抚道:“小花花最乖了。打小就懂事来让娘香一个。”看那华妹很是赖娘听娘称赞自己了便又小脸含笑正要依偎怀中忽见阿秀偷瞄着自己不觉脸上大红忙道:“娘我……我这就去上学了你快走吧。”艳婷道:“让娘送你进去吧。好容易来了总该和孟夫子打声招呼。”华妹小脸惊白颤声道:“娘……巩叔叔还在等着您赶紧走吧我和阿秀自己去行了。”艳婷指抵女儿的额头叹道:“你啊你真不知像谁成日尽是帮外人着想。”在女儿面颊上香了一个道:“去吧。”天下孩童一般心事最怕父母造访学堂华妹自也一般。看娘亲与孟夫子碰面了若非请他加力狠打女儿再不便东拉西扯说些小孩的坏话总之绝无好事。好容易说得娘亲走了忙拉住阿秀急急地道:“走吧。上学去啰。”阿秀铁着一张脸看他两手空空连书本子也没带这一去岂不如羊入虎口、焉有生还之理?偏生伍伯母还在那儿含笑偷看自己若要反身逃命难保不给抓个正着。当下吞了口唾沫只得硬着头皮小心逼近了学堂。时候还早离正午还有个把时辰学堂门口却已阴风惨惨只见孩童们排成两列人人手捧习字簿本预备缴交察验远处则哭倒三五名孩童父母死命拖拉却是死也不肯进去。华妹满心怜悯:“可怜啊。这就是坏孩子的下稍。现下才知悔悟不嫌晚了么?”
正叹息间却不知身旁的阿秀早已开溜了。他放低了身子躲到了廊柱后头先避开伍伯母的耳目随后四下打量周遭只见学堂前小童排列成行个个目光惨淡了无生趣自无人朝自己这方瞧望料来一会儿只消拔腿狂奔必能平安通过学堂门口届时再窜入隔邻的店铺之中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脱身。阿秀暗暗冷笑:“傻子们坐着等死吧。一会儿饿鬼打进城来少爷我已在路上逍遥啦。”他策划已毕便从廊柱后狂奔而出方才经过学堂门口猛见前方一名妇女手牵孩童正与一位老者说话。看那老头须苍白手握藤条眼中却透出一股凶儒之气不是孟夫子是谁?阿秀牙关颤抖也是怕被人抓个正着只能装作路人模样慢慢晃了过去只听那妇人哽咽道:“夫子我家正堂病情沉重实在没法上课只能先告假数日请您宽谅则个……”阿秀撇眼去看那名小童果然便是胡正堂。又听孟夫子叹道:“唉……天妒英才啊正堂既然有病急也急不来。还是先让他将养数日待得康复之后再行补课不迟。”那妇人泣道:“多谢孟大人。”按着儿子的脑袋道:“正堂还不向夫子磕头?”那孩童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嘶哑道:“鬼……好多好多鬼……好多好多鬼……”孩童逃课第一法便是称病不出果然学堂开课第一日胡正堂便再次病了。也是阿秀天生顽皮便狠狠一肘击出正中胡正堂的后背听得哎呀一声胡正堂大哭道:“谁打我!”那妇人惊道:“小宝贝你……你又会说话了?”胡正堂惊道:“没有……我不会说话鬼……好多好多鬼……”阿秀心下暗笑便又藏回了廊柱后头果然孟夫子起了疑心皱眉道:“正堂到底生了什么病查出来了么?”那胡夫人哭道:“还不是杨神秀害的。”阿秀本还等着陷害正堂岂料却听闻自己的大名一时小脸苍白暗叫不妙。孟夫子沈吟道:“杨神秀?他又干什么了?”胡夫人垂泪道:“过年前我家正堂找他玩却被他玩笑戏弄由高处推下摔坏了脑袋至今名医会诊药石枉然成了个傻子……”“什么?”孟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提起藤条恨恨踱步:“该死的东西真是造反了……”阿秀自知此地不能久留眼看孟夫子背对自己忙一溜烟奔了过去那孟夫子脚
步也快踱了几步便已转回了圈子阿秀骇然不已眼看两人便要照面忙藏到胡正堂背后正蹲地抖间又是一人急急奔来喊道:“夫子、夫子我家少爷在这儿么?”孟夫子斜目一看不觉愕然道:“蔡管家?”杨府管家现身找人阿秀更是头皮麻身子趴得更低了。孟夫子沈声道:“你要找杨神秀?他不在家里么?”管家焦急道:“不瞒夫子我家少爷离家出走了。”“什么?”孟夫子瞪眼惊诧:“杨神秀逃家了?可是为了戏弄胡正堂一事?”管家苦叹道:“那是陈年往事啦今早少爷和徐王世子打架险些把人打死这便跑得不见踪影了。”“该死的东西……”孟夫子气得藤条颤抖:“到底闯了多少祸?把他外公的脸都丢光了!”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眼看孟夫子满心自责提起藤条望自己掌心里挥打出啪啪凶声阿秀吓得没魂了那胡正堂却是幸灾乐祸哈欠道:“鬼……好多好多……”转过了身正要回家睡觉突然双眼圆睁惊道:“鬼!”眼前真站了一只小鬼面色惨淡不正是小灾星“阿秀”是谁?眼看阿秀欲哭无泪低头垂手那胡夫人自是大惊而呼:“杨神秀?”管家大喜而笑:“小少爷!”远处还奔来伍家小姑娘娇喊道:“阿秀!阿秀!你别逃学啊!”眼看四面八方全是人一齐朝自己抓来阿秀啊呀一声狂叫居然窜入学堂之中孟夫子厉声道:“来人!快快拿下他!”阿秀平日仇家着实不少夫子登高一呼四下千许百诺不知多少只手臂上前拦路天幸学堂窗儿并未掩实阿秀忙奋起毕生之力三步并做两步砰地一声跳窗而出着地一滚窜入了隔邻店铺。那老板讶道:“小弟要买东西么?”“买你娘!”阿秀头也不回俯身直冲而出自后门处窜入了一条小巷。霎时迈步狂奔飞也似地逃命而去。都说“人急悬梁、狗急跳墙”阿秀恰似狗悬梁、人跳墙、青牛追白羊也不知奔了多久背后声响稍歇终于双腿一软停步下来靠墙喘道:“累死吾也应该摆脱追兵啦……”正要举袖拭汗突然肩上让人拍了拍直吓得他飞了起来正要号啕大哭却听背后那人讶道:“神秀少爷你……你还好么?”来人嗓音陌生却以“少爷”二字相称阿秀微微一愣回头去望但见一人双眉倒八手上还拿了一只铁琵琶长得与乌鸦有几分神似。阿秀吃了一惊正要急急退后忽又见那人通体黑衣连靴子也是黑皮头不由心下一醒:“啊这是废院里的侍卫。”杨家侍卫分为内外两院
驻守外院的衣装体面打扮与随扈相似内院却全数身着黑衣据说是方便夜里藏身之用阿秀自也曾在后巷里见过几个。他上下打量那人几眼沈吟道:“你……你是谁?我好像没见过你啊……”“奉上喻!”黑衣人双膝并起朗声暴喊:“属下帅金藤!座次二十三!”阿秀吓了一跳家里黑衣人虽多却没见过这般做僵尸跳的喃喃便道:“你……你是来抓我回家的?”那“帅金藤”忙道:“不是、不是你爹只是要我跟着你没要我带你回家。”
一听爹爹二字阿秀心下一酸凝泪于眶哽咽道:“他……他不要我了对么?”帅金藤忙道:“没这种事、没这种事。你爹很爱你的。”阿秀哭道:“那他为何要赶我走?”帅金藤忙道:“少爷误会了方才在厅里赶你的那个不是你爹那人是替身。真的大掌柜和我在一起他见你娘掉眼泪了自己便也跟着哭了直说对不起你娘便要我跟着你他自己去追你娘……”阿秀戟指哭骂:“骗人!骗人!我爹才不会哭你才是假冒的!走开!”帅金藤茫然道:“我没骗你啊他……他还吩咐我帮他弄辆马车也好载你娘回家那还有假么?”
“走开!走开!”阿秀哪管他说三道四哭喊道:“你滚远点!反正我永远不要回家!”低下头去拔腿便跑帅金藤便也急起直追喊道:“少爷别乱走啊。”阿秀泪流满面念及方才父子决绝心里更是赌气死也不要回家。他一路奔过了街口正想举袖拭泪身旁却有人递来一块手帕怯怯地道:“少爷我买了梅汤来了你要喝么?”阿秀抬头一看却又是那帅金藤来了。看这人好快的身手非但追上了人还来得及买碗梅汤为少爷解渴。阿秀哭骂道:“走开!你为何要跟着我?”帅金藤茫然道:“我……我奉命保护你啊。”阿秀大哭道:“谁要你保护?滚开!”转身钻入了小巷帅金藤便也迈步追来这回不敢太过逼近只如僵尸般尾随在后。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相距三尺一寸不多、一步不少每回阿秀停步帅金藤便停步稍稍开步来走这僵尸立时随行彷佛湘西赶尸一般一动一跳可怕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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