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客来闲聊客去眠-《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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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轩亮怔怔想着中原武林的种种传说,忽道:“道长,我……我听叔叔说过,咱们中原武林里最厉害的三大神功,一个是少林寺的‘易筋经’,还一个是魏宽叔叔练的‘元元功’,还一个是……是什么……什么派的妖狐功,对么?”众人听得哈哈大笑,不孤子便道:“小兄弟,世上没有妖狐功,只有武当隐仙一派的‘纯阳功’。你可别给胡乱编排。”
崔轩亮又道:“大师,你们少林寺不是也有本易筋经吗?若和‘元元功’相比,是谁厉害些?”天绝僧道:“三大古神功各有所长。以我寺的‘易筋经’而言,只因练法古拙朴实,修聚而得的内力也是无可撼动,根基之稳,于三大神功中称得第一。只是要谈到丹田内息的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却又不如武当至宝‘纯阳功’了。”
少林武功盖天下,威势如同中岳嵩山,撼摇不动;武当心法则是泽被沧海,无穷无尽,原来这些说法其来有自,皆可从本门的根本心法窥见一二。崔轩亮哦了一声,又道:“大师,那‘元元功’呢?它有什么长处?”
天绝僧道:“易筋经稳固,纯阳功无穷,至于这‘元元功’,却是上干天和,窥视仙界的险恶武学。”崔轩亮讶道:“窥视仙界?”天绝僧没说话了,想来他终究是个和尚,不太晓得道士的事情。一旁王魁也是丹鼎派的,便道:“丹鼎派累积千年智能,使‘地丹’逼近于‘天丹’,据说服用地丹之人,罡气至强至深,宛如鬼神。”崔轩亮骇然道:“这……这是什么缘故?”
王魁道:“地丹千载难逢,据说服用者体质剧变,全身穴道变位,经脉逆行,甚至能以五脏六腑聚气。是以培育的内力极为怪异,宛如天界之物。据说当年魏宽的掌力极强,举世中除开令尊的‘八方五雷掌’,没人能与之匹敌。”崔轩亮哦了一声,倒不知这魏宽叔叔的武功如此了得,想起自己的父亲曾与他打成平手,心下不自禁的感到得意,便道:“大师,听您这么说来,‘元元功’该是天下第一了,您怎还说三大神功并驾齐驱呢?”
天绝僧道:“天地万物,皆有其缺憾。依老衲看来,‘元元功’上干天和,不练也罢。”崔轩亮哼了一声,道:“那照大师说来,还是易筋经最管用了?我看这样吧,既然您要去烟岛,咱们不妨请你和我魏叔叔打上一架,看看这‘易筋经’、‘元元功’哪个厉害些?”点苍小七雄鼓掌,不孤子则是幸灾乐祸,正想鼓励几句,却听天绝僧道:“阿弥陀佛,贫僧没练过易筋经。”
众人边吃边聊,崔轩亮听得中原武林迭出高人,又是少林、又是武当,眼界大开,方知自己过去跟在叔叔身边,实如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他默默想着中原武林的那些大人物,忽然心头微动,想到了一个人,正是白云天。面前这些武林前辈武功怎么高强,那也都罢了,自己明明和白云天年岁相若,可两人无论是家世还是武功,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叔叔六十好几了,却还天天在海外跑船,落得两袖清风、藉藉无名;可白云天却不同,他的爹爹不过四十来岁,英俊年轻,官场上如日中天。加上他自己还出身名门大派,这父子两代真如天之骄子般,让人不敢逼视。
俗话说:“人敬富的、狗咬破的”,落在自己身上真是应景了。这白云天靠着爹爹庇荫,自是无往不利,可自己的父执辈却都是开国孤儿,一辈子吃亏也就算了,到了自己这一辈,居然也如此不济。
崔轩亮听着听,内心益悲凉了,便叹道:“不孤道长,我方才听人家说了,好像那个白……白璧暇还中过举,是么?”不孤子道:“没错,‘靖海督师’白璧暇出身峨眉,二十四岁入省乡试,高中解元,三年后又以武举人身份入京会试,一次夺下了天下武魁大状元,名噪一时。”
众人心下一凛,方才知道白璧暇何以号称“书剑双绝”.解元便是举人第一,说来极为不易。崔轩亮哼了一声,道:“这可没道理了,那白璧暇不是峨眉高手么?他把时光都花在读书上了,那还练什么武功?想来功夫定然差劲了吧?”不孤子摇头道:“你说错了。这白璧暇的武功很强,名气还远大于他的文才。当年他以峨眉高手的身份赴京武举,天下的少年英侠听说了,莫不避开当年的武较,以免自讨没趣。”众人吃了一惊,道:“这么厉害么?”不孤子叹道:“这小子虽是个做官的货色,剑法也很有几下子,相传他十岁上便练成了峨眉上乘剑法‘清音妙剑’,同门中无人可及,中举后的第二年,更练成了峨眉至为艰难的‘燃灯古剑’,从此跃居为峨眉第一流高手,别说同辈不及他,便算是山中长老,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崔轩亮一旁听着,便插话道:“道长,你若和白璧暇动手,谁输谁赢?”不孤子嘿嘿一笑,道:“老道还没试过呢,改日不妨玩他一玩。”
眼见不孤老道一扫玩笑模样,目中还透出一股杀气,崔轩亮自是吓了一跳,正感嗫嚅间,一旁王魁叹道:“诸位,你们以为不孤老道邋遢随性,纯是个糟老头是吧?其实他点苍掌门武功一向了得,在武林里更是个老字号,白璧暇若真找他动手,那可是轰动西南武林的大事。”
众人心下一惊,方才收起了小觑之心。老陈怕少爷得罪了人,忙致歉道:“对不住、对不住,道长是西南武林第一高手,咱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听得众人奉承,不孤子却是哈哈一笑,道:“少拍我的马屁了。什么西南武林第一高手,老道愧不敢当。”崔轩亮喃喃地道:“是吗?难道……难道有人比你厉害么?”
不孤子干笑几声,便与王魁眉来眼去,始终不曾接口。忽听一声佛号,天绝僧淡然道:“方今西南武林第一高手,人人公认是‘天上谪仙’白璧瑜。”
“白璧瑜?”眼看又来了一个姓白的,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忙道:“他……他又是谁了?”不孤子坦然道:“这白璧瑜便是白云天的授业恩师,人称‘天上谪仙’便是。天绝老弟说得没错,方今武林公认他是西南第一。”崔轩亮满心意外,万没料到白家还藏了一位高手,喃喃问道:“白……白璧瑜?他……他是白云天的师父么?”
不孤子道:“没错。白云天从五岁开始,便跟着白璧瑜练功。师徒两人隐居在峨眉后山,直到白云天二十三岁艺成下山为止。”崔轩亮喃喃地道:“这……这白璧瑜到底是什么来历?他……他和白璧暇有何干系?”
不孤子道:“他俩是孪生子。这两人的五官虽然一模一样,样貌却是天差地远。”崔轩亮又愣了:“为什么?他俩不是长得一个模样么?为何还会天差地远?”不孤子道:“白璧瑜一生下来就有残缺,他的右手少了两指,除此之外,脸上还给刺了字。”崔轩亮愕然道:“脸上刺字?谁刺的啊?”
不孤子道:“玉皇大帝。”崔轩亮更惊讶了:“玉皇大帝?”
王魁咳了一声,解释道:“白璧瑜一生下来,右脸颊上便有一块胎记,色作青黑,如海碗大小,看起来便像是囚犯的黥面。所以有人说他前世是个神仙,只因触犯了天条,便给玉帝刺上了字,贬入凡尘,故称‘天上谪仙’。”
崔轩亮啊了一声,这才晓得白璧瑜脸上长了胎记,无怪五官与弟弟相同,样貌却有天壤之别。不孤子又道:“这白璧瑜与白璧暇是孪生兄弟,谁知他却是残缺不全,非但右手没有五指,脸上还给刺了字,好似受了天谴一般。当时他祖父大怒欲狂,产房里又传出了哭声,接生婆又抱出了第二个婴儿,他祖父喜出望外,方才晓得媳妇生了对双胞胎。”崔轩亮喃喃地道:“这个老二便是……便是白璧暇吧。”
不孤子道:“正是白璧暇。那时接生婆把这孩子洗干净,那身肌肤洁白晶莹,当真是完美无瑕、如同一块美玉。那时祖父心情转好,于是改变了心意,便把兄弟俩都留了下来,并依着他俩的长相,给残缺的那个取名为‘璧暇’、完好的叫做‘璧瑜’。换名是母亲的主意。这位白家主母很是贤惠,她知道哥哥生来残缺,弟弟却是完美无暇,便故意把公公取的名儿掉了过来,把好的叫做‘璧暇’,丑的那个叫做‘璧瑜’,盼望兄弟俩日后‘瑕不掩瑜’,做哥哥的日后能够忘掉自己的瑕疵,走出自己的活路。”
听得这对兄弟来历甚奇,崔轩亮不觉有些入神了,忙道:“后来呢?白璧瑜这么可怜,日后定很受宠了?”不孤子摇头道:“恰恰相反。世人爱美厌丑,本属应然。那白璧暇靠着脸蛋俊美,打小人见人爱,无往不利。可白璧瑜却倒霉了,每回随家人出门,总给外人指指点点,说白家过去做私枭,为恶太多,子孙才给老天黥面刺字,落了个丑陋的报应,每回祖父听了这些闲言闲语,定是气得面色铁青,回家后便狠狠地打白璧瑜一顿出气。”
崔轩亮心下一酸,低声道:“这孩子好可怜,定要自暴自弃了。”
不孤子道:“你可说对了。那时两兄弟长到了五岁,白璧暇骄纵任性,坏得不像话,白璧瑜却是郁郁寡欢,小小年纪,性子就变得古怪孤僻。母亲心想不是办法,于是禀明了公公,说想让两兄弟练武强身,就近把他俩送上了峨眉山。”众人吃了一惊,道:“她为何要这般做?难道不想把孩子留在身边么?”不孤子叹道:“故乡对于白家兄弟而言,是个最坏的地方。白璧暇太过受宠,而白璧瑜太过受虐,若想让这对兄弟清清白白地长大,便得让他们远离家乡,否则他俩长大之后,恐怕会一起沦为废人。”
众人闻言,尽皆赞叹,均知这位白家主母眼光远大,思虑周密,绝非那帮聒聒喋喋的三姑六婆可比。崔轩亮叹道:“原来他俩是这样投入峨眉的,那后来呢?白璧瑜上山之后,处境可好些了吧?”
不孤子摇头道:“没有。当年两兄弟投入峨眉,虽都是世家之子,可哥哥自卑害怕,弟弟却是灵秀聪颖,自然又是人见人爱了。那时长老们见这孩子长得好、嘴巴又甜、天生就是块做官的好材料,便日日夜夜把他带在身边,悉心指导武功,后来更依着白家祖父的意思,替他延聘了三位夫子,教他读书写字,也好让他来日投身科考。”
崔轩亮喃喃地道:“那……那白璧瑜呢?长老们没教他武功么?”
不孤子道:“白璧瑜右手少了两个指头,天生无法握剑,长老们晓得这孩子没用,便不想糟蹋气力教他,可碍在白家主母的面上,却也不好赶他下山,只好让他在观里住下。这孩子脾气孤僻,长相又是……唉……反正给师兄弟们嘲笑了几回,便打了起来,他一气之下,便躲到后崖的山洞里,把自己藏了起来。任凭长老们说好说歹,他也不肯出来。”
众人听在耳里,心中都不禁代这孩子难过。崔轩亮红了眼眶,低声道:“那……那他妈妈听说了以后,有没上山找他?”不孤子摇头道:“他妈妈并不知道这些事。那时白家老太爷把消息遮掩了,否则媳妇听说之后,定会去观里寻找儿子,难免闹得鸡犬不宁。”崔轩亮低下头去,轻声道:“后来呢?白璧瑜是怎么学成本领的?”不孤子道:“真说起来,他的武功是弟弟教的。”
众人啊了一声,均感意外,不孤子道:“孪生之子,终究是血浓于水,这白璧暇小时候喜欢争宠,最爱作弄哥哥。可来到了峨眉之后,亲眼见到同门嘲笑欺侮自己的兄弟,这便激了他的兄弟之情。那时他见哥哥躲到了后崖洞里,不肯吃饭、也不肯出来,他便把自己的饭食留了一半下来,每天夜里悄悄爬上了山崖,带去给哥哥吃。”
老陈插话道:“长老们知道这事么?”不孤子道:“应该知道吧。小孩儿半夜不睡觉,尽往后山爬,长老们岂能毫无知觉?”说着便往七个徒弟瞧了一眼,只见点苍小七雄挤眉弄眼,想来定也是一群夜猫子了。
不孤子又道:“那时白璧瑜住在山洞里,峨眉长老们管不动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其自然了。之后几个月里,白璧暇每日到了夜间,便会带着饭菜去找哥哥。他为了讨哥哥高兴,每回学了什么新武功,定会在晚上转告给白璧瑜,让他陪着自己一起练。”
崔轩亮自己是独子,从小没有兄弟,此时听得手足情深,心下自也感动。他叹了口气,道:“原来白璧瑜的武功是这么学来的。可他俩都是小孩儿,一个瞎教、一个盲学,难道也练得成高深武功么?”
不孤子道:“倘使他俩学的是咱们点苍剑法,那当然是不成的。不过峨眉的武功很是不同,最最讲究‘临摹’二字。弟子们练功时有条快捷方式,称作对练。倘使一个演‘正’、一个演‘奇’,心意相通下,往往能举一反三,深得本门招式的真华。”崔轩亮喃喃地道:“对练?这……这又是什么法门了?”不孤子道:“峨眉对练并不是寻常门派的比武演招。而是让弟子对面打坐,双手交握,以心交心,倘使两人心境相通,往往可以在刹那间比上数十招,便如同真个比武较量一样。”
听得世上有这般便宜的练功法,崔轩亮自是满心艳羡,想他崔家武功内外兼重,每日练功定得早午晚各打坐一次,每次坐足半个时辰。练膂力时更得背负八十斤重的沙袋,之后拳锋抵地,上下俯撑五百次,可说艰苦异常。却没想到世上还有这般轻巧的练功法门。他怔怔思索,正感叹间,忽然想起一事,忙道:“等等,他俩是孪生子,那‘对练’时岂不大占便宜了?”
不孤子道:“没错。白家兄弟都是聪明绝顶之人,白璧暇资质之高,那是不用说了。那白璧瑜样子虽丑,其实也和弟弟一样聪明,加上他俩是孪生子,天生心境可以相通。白璧瑜又是右手天残,必须以左手使招,走的路子全然是‘奇’。这对兄弟一旦走到了‘对练’的路子上,那真可说是天造地设,没人能比他俩练得更快。短短数月内,白璧暇的武功便已突飞猛进,白璧瑜也练出了兴趣,每日每夜里,就是巴望着弟弟来教他武功。”
崔轩亮大喜道:“太好了,这白璧瑜可终于出头了。”
不孤子道:“那时白璧暇的武功越练越快,不到一年内,便练成了本门的‘清音妙剑’,出手时圆熟老辣,好似个成年人一般。练功时更是反应奇快,同门弟子与他对练,竟无一人能跟得上,只好让师叔伯们亲自陪他演功。长老们见他如此资质,莫不啧啧称奇,都以为门里来了个百年罕见的奇才。”众人赞叹不已,自觉这对孪生子身世之奇,当真前所未见。崔轩亮又道:“后来呢?他俩对练了多久?”不孤子道:“一年。”
众人愕然道:“一年?为何这般短?”不孤子道:“猜猜看,别老是让我一人唱独角戏,怪无趣的。”崔轩亮微微忖量,看这对孪生子对练武功,无往不利,却不知为何骤然停止?他稍一思索,登时醒悟道:“我知道了!一年以后,白璧暇便回故乡去了。”不孤子笑道:“回故乡干啥?**么?”
点苍小七雄捧腹大笑,尽情嘲弄。崔轩亮则是脸上一红,说不上话了。一旁老陈便道:“这么看来,应是他俩练功一事给长老觉了,这才被迫中断了,是么?”
不孤子笑道:“这也是个没见识的。这白璧瑜又不是咱们点苍派去的奸细,长老们干啥要提防他?”众人心想不错,却也猜不出情由,霎时异口同声来问:“道长!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吧,他俩为何不一起练功了?”
不孤子见逗弄他们够了,登时捋须含笑,正要说出实情,却听天绝僧笑了笑,插话道:“道长,这白璧暇可是跟不上哥哥了?”
不孤子“嘿”地一笑,朝天绝僧指了指,道:“还是少林寺的有眼光啊,没错,这白璧暇之所以无法再与哥哥对练武功,正是因为他跟不上了。”
“跟不上了?”众人吃了一惊,忙道:“为什么?”
不孤子道:“这对兄弟本是孪生,照理来说,资质该是一模一样,可白璧瑜隐居山洞,整日里无所事事,一不必读书考试,二也不必应酬同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夜所思都在一柄剑上。可白璧暇却辛苦了,他每日起床后,要背诵诗词,临帖摹碑,午饭时还要跟着长老,陪同上山宾客应酬。你想他每日练武时间少得可怜,却怎么追得上哥哥?”
崔轩亮喃喃地道:“原来如此,那……那自此之后,兄弟俩就各练各的了?”不孤子道:“那倒不是。只是其后的十多年里,兄弟俩便倒了过来,每回白璧暇去找哥哥,已不是去教他武功,而是要请他指点疑义。那时白璧瑜已学会了‘清音妙剑’,见识已非泛泛,每回听弟弟背出武功心法,便会花上几天的时间细细思索,之后再解释给弟弟听。”崔轩亮满心羡慕,叹息道:“有兄长真好,做什么都有靠山。”点苍小七雄听了这话,顿时互瞄了一眼,一时间小的瞄大的、大的瞪小的,全数“哼”了一声,闭上了眼。想来七兄弟平日恃强欺弱、啼哭告状,尽是忙着相互陷害,靠山之说,只能梦里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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