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见红-《满城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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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奕川也不推让,面呈三分笑意,对这假的不能再假的场面话,照单全收。

    筷子动了几动,庞景秋问了问司法体制改革的事情,唐奕川也说了些如何与君汉所深度合作,两人相谈甚欢,很快达成友好共识。

    中途也有别的检察官来用餐,见了唐奕川就上前来打招呼,唐奕川大方介绍庞景秋,说是君汉所的主任,以后也会请他来二分院做交流。对方瞅庞景秋一眼,道了一声“幸会”,看着似乎并不认识大名鼎鼎的君汉主任。

    唐奕川向那位检察官简单交代了近期工作,临了,对方愤然说了声,下回傅云宪再来二分院,一定不会让他占得一点便宜。

    庞景秋一边静静听着,脸上带着笑,但五脏六腑都不舒坦。

    外头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君汉是傅云宪一个人的君汉,有傅云宪的君汉是业内翘楚,没有傅云宪的君汉最多不过是三流律所。

    庞景秋与傅云宪,同是刑辩律师出身,他当初诚意邀请对方入伙,也是看中他的胆识与能力,然而短暂蜜月期之后,傅云宪刚愎、狂妄、目中无人的性格显露无疑,就比如这回蒋振兴的案子,执行合伙人们集体反对,然而他一意孤行,根本没把他这个所主任放在眼里。

    庞景秋是时刻准备着要跟傅云宪刺刀见红的。

    偏偏又没办法与他正面翻脸。按说君汉成立之初也只是专注刑事辩护,与金杜、方达之类的红圈所完全没有可比性,然而短短时间内,君汉竟在公司法律与投资并购等领域也异军突起,能与红圈所分庭抗礼,归根结底,那些商界大佬慕名而来,慕的还是傅云宪的大名。他咽不下这口气。

    待那位检察官走远,庞景秋替唐奕川倒了杯茶,故意把话题扯到傅云宪身上,他说:“听我们所里的律师说,老傅这回在w市办案太不像话了,庭审时故意迟到不说,庭审结束后,还开车去撞女检察官。”

    唐奕川举杯品茶,淡淡说:“傅律虽然行事恣意了点,但不至于这么不知分寸,应该是误会。”

    庞景秋摇头,叹气:“不是误会,那女检察官庭上跟他有些争执,也是合理的控辩交流,但老傅这人本事大,气量却小,人家检察官庭下还想跟他沟通一下,他居然就开车撞人家,撞得人家当场倒地大哭,也亏得对方大度,没跟他计较。”

    唐奕川微微勾了嘴角,以一种客气万分的态度注视庞景秋,问:“那庞主任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庞景秋说:“我是管不了傅云宪了,他也从不把我这所主任放在眼里,但唐厅跟姜书记比较熟,能不能让姜书记说几句话,让傅云宪注意注意自己的纪律作风问题。就拿在法院门口开车撞检察官这事来说,往轻了说,是他气量小,品行差,影响的只是君汉的形象,但实际上,是他傅云宪公然藐视司法权威,这对整个律师行业都不是好事。说句不怕唐厅介意的话,刑辩律师对垒公权力,已经太难了,律师队伍需要一个正面的偶像才能健康发展,然而现在刚入行的年轻律师都以傅云宪为榜样,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庞景秋儒雅依旧,说话也冠冕堂皇,不谋私,只为公,就算真当着姜书记的面,他还是这么说,又漂亮又敞亮。

    然而打从两人坐下开始,唐奕川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偶或还替傅云宪解释两句,听着也是不痛不痒,不偏不倚。

    庞景秋急了,亮了底牌:“老傅这些年干的这些事儿,别人可能只是道听途说雾里看花,我倒还是比较清楚的。”

    唐奕川终于敛了敛面色,有些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庞主任是一心为了我国的司法建设,但傅云宪的事情,你说不管用,我说也不管用,还得让那位女检察官自己说。”

    庞景秋诧异:“怎么说?那基层院的检察官也不认识姜书记啊。”

    唐奕川低头喝了口茶,仿佛开玩笑般扬起嘴角:“庞主任连共事多年的合伙人都容不下,怎么说还用我教吗?”

    直到这一刻庞景秋才发现,唐奕川能年纪轻轻就当上副厅,除了外头盛传他背景雄厚这个理由外,更因为他藏得深,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教人看不清楚。

    庞景秋刚想作答,替自己挽回些许形象,一个人哗地拉开同桌的座椅,大大方方坐在了他们身边。

    傅玉致。

    由于四周人头攒动,人声嘈杂,唐奕川没意识到走近自己的人是傅玉致,庞景秋也没意识到。

    傅玉致也是来市检二分院办案子的,顺便就约朋友吃了个饭。亏得唐奕川其人出类拔萃如鹤在鸡群,他老远看见,就把朋友打发走了。傅玉致深得其兄真传,对庞景秋也没好脸,嘴上客气,实则完全不把对方当回事,他以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庞景秋,问:“你跟唐检的事情谈完了?”

    庞景秋不知傅玉致何时来的,又听见多少,只能干笑着点头:“谈完了……”

    傅玉致脸一侧,眉一条:“庞主任事情谈完了还不走,是打算留在这里过年吗?”

    庞景秋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唐奕川,见唐奕川冲他点头,示意今天这局算结束了,只得悻悻而去。

    见庞景秋走了,傅玉致疑惑地问:“你跟庞景秋有什么好聊的?”

    唐奕川淡淡道:“聊工作,还能聊什么。”

    桌上菜还没怎么动,傅玉致也不讲究,抬手就招来服务员,让再加一副碗筷。明明滴酒未沾,他却像犯了酒劲,表现越发恣意。手开始不安分,傅玉致趁唐奕川不备就搭上了他的肩膀,还凑头靠过去,贴着他的耳廓吹了口气:“想你。”

    大庭广众,往来都是熟人,唐奕川不动声色将傅玉致的手拍开,随后做了个掸肩膀的动作。他对傅玉致说,我提醒你,面对领导注意态度。

    傅玉致被迫退远一些,翘高了二郎腿,一脸无所谓:“你算哪门子领导,检律是敌对关系,又不是从属关系,能管我的是司法局,你检察院凑什么热闹?”

    唐奕川扭脸看他,面无表情:“那就试试。”

    傅玉致疑惑:“试什么?”

    唐奕川微笑:“试试一位副检察长能不能送一名刑辩律师再去看守所待两天。”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小子却是一天一涨官腔,六亲不认得可以。想起被迫关在看守所的那三天,吃糠咽菜,相当困难,傅玉致变了脸色,想了想,索性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就嚷了,我就说你跟我在大学里就搞在一起而后又对我始乱终弃,我哥的性向全世界都知道,但一点不影响他是中国最好的刑辩律师,可检察院就不一样了,你要再往上升,政审还能不能过,你还要不要脸?”

    傅玉致即使没干律师这行,那也个花马吊嘴的王八蛋,嗓门不小,表现浮夸,已经惹得路人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唐奕川又看见了一张熟面孔,也朝他这边张头探脑的,也还是二分院的同事。

    他冷下脸,压低音量:“要说清楚也可以,但不能在这里。”

    “那去哪里?”傅玉致早看见了唐奕川的几位同事,料对方不敢在人前自揭其短,怎么都得忍着,说话也就更没个正经,嬉皮笑脸道,“不在这里,难道去开|房?”

    “对,去开|房。”唐奕川倾身,靠向傅玉致的耳边,以低音爆了罕见的粗口,“你他妈没闻见自己身上一股味儿吗。”

    “什么味儿?”

    “种马发情的味儿。”

    这话就有点性暗示的意思了。

    傅玉致兴冲冲地去了唐奕川指定的酒店,兴冲冲地以自己的名义开了房,然后兴冲冲地洗了澡,等着再续前缘。

    对于唐奕川这种连约炮都谨慎小心必须分开出现的行为,他表示理解,领导同志么,仕途重要。

    人没等来,电话响了。

    一个陌生号码,傅玉致掐了两回对方的电话,第三回时在拖黑和接听两者之间犹豫不决,最后选择了后者。律师吃百家饭,他想可能是来咨询的人。

    听见许苏的声音,傅玉致才想起来,自家大哥关照过,许苏这会儿被扣在马秉元的那里,让他留意点。

    许苏声音没什么力气:“我自己出来了,你哥还没回来吧,你来接我。”

    许苏现在不是傅玉致的助理了,也不在君汉供职,坏处是龙颜大怒,差点跟傅云宪一拍两散,但好处也有,他不用再低头伺候这不争气的傅家老二,还能偶尔对他吆五喝六一番。

    也亏得傅玉致惮于兄长之威,决定先去接许苏,因为他前脚刚踏出酒店,后脚公安就上门扫黄了。

    律师“被嫖娼”的新闻时有曝光。《治安管理处罚法》规定嫖娼可拘留十五天,《卖淫嫖娼人员收容教育办法》则规定最高能对嫖娼人员收容教育两年。不管上没上钩、中没中套,这要是被抓了,够他喝一壶的。

    唐奕川根本没有再续前缘的意思。他用最简赅、最残酷也最行之有效的手段警告傅玉致,别乱说,别乱动,别乱想。

    傅玉致狠狠咬了咬牙。

    唐奕川,你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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