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爱已成殇-《许你一世温柔:叶落无心作品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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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宇文楚天怎么气她,她都觉得心情很好,阳光明媚。

    午夜时分,落尘又从噩梦中惊醒,她没有害怕,也没有惊叫,她只想再闭上眼睛多睡一会儿,因为在噩梦里还可以多看他一眼。

    一双温暖的手抓住她冰冷的手,她猛地坐起身,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可惜,眼前的人不是他,而是陆穹衣。

    “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你哥哥说过,你晚上会做噩梦,梦醒了就会害怕,他不在你身边,所以我来陪你。”

    落尘望着一片黑幕的天空,用尽了全力才逼自己冷静下来,没有一冲动就把手中的毒药洒在他身上。

    陆穹衣不是普通人,想要杀他,不会这么容易。她必须等待机会,等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小尘。”他见她没有抽回手,便握得更紧,看了一眼她枕边绣了大半的鲜红嫁衣,道,“我们成亲吧。”

    “成亲?”

    “是的,我认真考虑过,为了你,为了你腹中的孩子,嫁给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表哥,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我已不是清白之身,我怎么能嫁给你?”她道。

    “我不在乎这些!小尘,你和楚天无名无分,将来生下他的孩子,你如何能抬头做人?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包括给你和孩子一个名分,一个依靠,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

    她仰头,哀伤又感激地望着他,就像一个孤独无依的女人望着她生命中最后的避风港,而这港湾不是她要的。

    她刚要摇头,心念忽然一动。嫁给陆穹衣,她的孩子就有了陆家的姓氏和陆家小少爷的身份,那么即使他没有了亲生父亲,没有亲生母亲,也没有继父,他将来的日子恐怕也不会过得太难。

    腹中一阵剧痛,她急忙以灵力护住小腹,不料胸口一阵翻滚的剧痛,她掩口猛咳,咳出一口甜腥的血,可她还是用尽心力去护住她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陆穹衣心疼地拥她入怀:“小尘,你的内伤还没好,千万别再动用真气护胎,这样下去,你的身子会撑不住的。”

    在他的怀中,她木然地点头,无喜亦无忧。

    陆穹衣也不在意,又道:“楚天已入土为安,魏前辈也是诸事缠身,无瑕照顾你。明日,我带你回陆家好好养伤吧?”

    “一切就听表哥安排吧。”她仍是没有表情,好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

    陆穹衣完全能够理解,对于一个刚刚经历阴阳永隔的女人,悲痛在所难免,但他坚信只要他用心对她,总有一天她会和以前一样,对着他笑。

    时隔二十年,无然山庄又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到处张灯结彩,到处都洋溢着喜气,前来送礼祝贺的人络绎不绝。

    而婚礼的新娘子,每天一身缟素地坐在房间里,绣着她的鲜红嫁衣。沋沋坐在她旁边一针一线地绣着梅花,手指上的血染红了花瓣,落尘看着她,就像看见了数月前的自己。

    那时候她以为心最痛也不过是看着他娶雪洛,但比起现在,那哪里算得上是痛苦!

    看着外面阴云压顶的天,她又在心中默算了一遍日子,今天是七七的最后一天。曾经,她坚定地以为他不会死,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一日日的失望让她变得不那么坚定,可她仍然不愿意相信他已经死了,仍然不认为那个从水中打捞出的尸体是他。

    有时候,她也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坚信,是不是她在逃避现实,在自欺欺人。

    眼前一晃,她隔着纱窗看见一个人影闪过,她慌忙冲到门外,已不见他的身影。

    她追到池塘边,碧波里只剩下她孤单的身影和那一轮残月。

    七七四十九天,她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想干脆跳进池中,那样就不会被那些虚幻的希望和失望折磨,这比亲眼看着一个人死去还要痛苦。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或许不会懂,殉情,并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软弱,是有一种叫思念的疼永无止境,除非死亡;是有一种叫绝望的伤无法愈合,除非死亡……

    “哥!”她蹲在池边,望着水里的自己,喃喃道,“你答应过我不会有事,你让我等你,可你为什么不回来?你到底是生是死,你告诉我!”

    眼泪落在水里,激荡起涟漪,水波里白色的身影在晃动。那一张脸,即便再苍白无血色,再消瘦不堪,再稍纵即逝,她也认得出,只是她认不出他是人,还是魂……

    “哥!”她转头,背后空无一人,“哥,是你吗?”

    她四处寻找,大声呼喊:“你如果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是不是你真的丢下我了?是不是你真的不要我了?”

    ……

    “小尘!”

    她猛然回头,白衣人影站在她身后,衣袂飘舞。

    却不是他,而是陆穹衣。

    陆穹衣伸手把她揽在怀里,将手上的衣衫搭在她肩上,将她圈在温暖的小天地里:“小尘,我不是告诉过你,你身子虚,晚上不能出来。”

    “我看见他了,我真的看见他了。”

    “……”这样的话他听得太多,已经不愿反驳。

    “表哥,你明天帮我把他的尸体挖出来,我要好好看看,我要看清楚到底是不是他!”

    “小尘,我知道你想他,可这样毫无意义,你要是真的想他安心,就该好好珍惜自己的身子。”

    “我有啊,我每天都按时吃药,补品我也全都吃的。”她仰起头,让他看清楚她的脸,“我的内伤好些了,你看我的脸色是不是也好多了?”

    “好多了!”他用温热的手指擦去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含笑道,“我们回房吧,上午他们把你的嫁衣改好送过来了,你再试试瘦不瘦。”

    “我自己做了嫁衣,还有几天就要做好了。”

    “我不想你太辛苦。”

    她摇头:“不辛苦,我只想穿我自己做的嫁衣。”

    “好,全都依你。”陆穹衣伸手抚摸着她的长发,就像宇文楚天的手一样温柔,“只要你能在我身边,我别无所求……他给不了你的,我都能给你,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照顾你,好吗?”

    “嗯。”她柔顺地应着,虽然她心中知道,他不能,他永远给不了她想要的。

    “我知道你忘不了他,毕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你对他的感情岂能说变就变,可你要明白,你对他的感情是依赖,是亲情,不是爱情,总有一天你会习惯没有他的日子,重新开始你的生活。”

    她抬头朝他笑着,笑得比星光更迷离:“我会努力的!”

    她当然不会让他知道,她早已把孩子五岁的衣服做好,她已经给他们的孩子写了很多封信,告诉他她有多爱他,不舍得他,可是她不能陪着他长大,因为她要做一件必须做的事——报仇!

    不论宇文楚天是生是死,她都不能放过害他的人!

    “小尘,我们进去吧。”

    “嗯。”她跟着他走进房间,关门的时候,她最后望了一眼对面那株垂柳。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里有一种她熟悉的气息。

    她和陆穹衣走进门,关上房门,树后才走出一个人影。

    烛影萧萧的窗内,一双璧人正在看着鲜红的嫁衣,她似乎过得很好,跟他预想的完全不同。若是如此,他宁愿自己已经死了……

    第二天一早,陆无然房里的侍女站在门外,恭谨唤道:“表小姐,老爷请您过去。”

    “哦,好,我换了衣服马上就过去。”

    自她回来陆家,她很少去陆无然房里,因为每次去他房里,他都会满脸期盼地问她:“楚天什么时候回来?”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强装笑脸回道:“他有事情,可能晚些时候来。”

    然后,他们两个人便再无话说,她服侍他吃药,看他日渐枯老的容颜,看他满是斑点和皱纹的手抚摸着手里从未展开过的画卷。

    那一刻,她总能感觉出他的忧伤,总觉得他那双写满人世沧桑的眼角没有对尘世的留恋,可为什么他还要撑着满是病痛的身体活着?

    换下身上的素服,落尘去了陆无然的房间,见他手中捧着一幅画卷在看。她走过去,一见上面的人,眼泪立刻夺眶而出。

    那画中的人是豆蔻年华的陆琳苒,她在山巅舞剑,清冷的明眸流转,瑰艳的双颊轻仰,薄唇微合,与宇文楚天有七分相似。

    “外公,让我看看行吗?”

    他将画卷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轻轻抚摸着那五官,即便没有那细腻的触感,能再见这栩栩如生的脸也已足够。

    仔细再看,发现画卷下面落着两个字:孤羽。

    “这画是我爹画的?”

    陆无然看她手指触摸的两个字,叹道:“这画是琳苒失踪之后,我在她书案上找到的,是你父亲画的她……”他说到此处,停了停,掩口咳了几声,“琳苒至孝,是我害了她。”

    “外公,您别难过!”她劝慰道,“她在去世前和我爹爹很恩爱,她很幸福,也很满足。”

    陆无然看了一眼在旁边为他摇扇的侍女,更咽道:“孩子,外公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父母。”

    “这不是您的错。”

    “不,这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对琳苒寄予那么大的期望,不是我让她一个弱女子承担陆家的责任,她就不会……”

    她紧抓住他颤抖的双手,给他安慰。面前这始终让她感觉不到亲切的老人,此刻也变得亲近许多。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拉着她的手问:“小尘,楚天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很快就来了。”

    “那好,我等着他……”他笑笑,堆满皱纹的脸上都是期待和向往,“他真像琳苒,不但长得像,性格也是那么执拗,认定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

    “是啊,他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对人好,他这一生,其实无愧于天地,只是有愧于自己。”

    她抚摸着画卷,手指下的人在对她微笑,似乎在说:小尘,你别难过,我们三个很快就可以重逢。

    “小尘。”他唤道,“你以后要多关心关心楚天,我看得出他过得不好,他心里背负着很多东西。”

    “我会的,等我看见他……我一定好好待他。”

    “你要告诉他,别像琳苒一样,总为别人活着,到头来苦的是自己。”

    “我记住了。”

    侍女端来了药,她一口一口地喂他。忽然,她闻到药里有一股血腥气,她不解地问侍女:“你在这药里加了什么,怎么这么重的血腥气?”

    侍女一呆,急忙跪地回道:“奴婢还是和平时一样,奴婢不敢多放任何东西。”

    落尘见侍女毫不知情,再看陆无然的脸色,这才留意到他今日的脸色比平时好了很多,气色也好,难道……

    她的心猛地抽紧,难道这多了的一味血引可以解毒疗伤?这世间只有他的血可以解毒,而且必须是鲜血,那就是说——他还活着!

    多日来缠绕在心中那点不灭的幻想好像突然被什么点燃,她感觉全身都像是被火灼烧着。

    她压制着手指的剧烈颤抖,一口一口地喂着陆无然吃药,一边吃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

    一碗药吃完,他的精神状态更好了些,落尘再也不能自已,匆忙放下药碗,起身道:“您累了,休息一下吧,我明天再来看您。”

    “嗯,去吧,嫁给穹衣之后,要好好做他的妻子……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待他。”

    “是,我记住了!”

    出门后,她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祠堂,祠堂一如既往的安静,蒲团还放在原来的位置,好久没人动,她拿了一支香点上,正要插入香炉中,却见其中残留了一些香灰。

    她来陆家这么久,从未见任何人来为陆琳苒敬上一炷香。

    她立刻四处张望,祠堂的窗子紧闭着,窗外,疾风阵阵,落叶萧萧,红色的灯笼和纱幔在风中飘摇,薄薄的光束从紧合的窗缝掠入,照不尽的冷清。

    “哥?哥!”她试探地唤他,出口的声音因为太过紧张而颤抖,“哥,是你吗?你来了?”

    没有人回答。她劝自己冷静,可她已经没办法冷静了。她就像在黑暗中迷失的人,看到了一点点的光明,不顾一切地想抓住那一点微弱的光,就算那是万丈悬崖,她也不愿意放弃,不能放弃!

    她在祠堂里到处寻找,想找出点什么,证明他还活着,然而空荡荡的祠堂里什么都没有。可她还是不想放弃,她大声喊:“哥,到底是不是你,你到底是不是活着?你告诉我,你说句话!”

    还是没人回答。是她的错觉吗?是她的胡思乱想吗?他如果真的活着,早就应该出现了,他怎么会宁愿让她每天承受生不如死的痛苦,也不出来和她说句话?

    外面传来沋沋的说话声:“少爷。”

    “你怎么在这儿?”是陆穹衣的声音。

    “我到处找不到表小姐,想看看表小姐在不在祠堂。”

    “不要打扰她了,让她一个人静静吧。”

    “是!”沋沋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但只有沋沋的脚步声。

    落尘跪在地上,慢慢抚摸着发丝,她发丝上的暗香慢慢弥散到空气中,混入烟香中,无人能察觉。

    祠堂的门被推开,陆穹衣缓步走进来,阳光在他脸上投射下的尽是阴影,所以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尘,今天怎么突然来祠堂上香?”他的声音总是柔得像是能拧出水来。

    “我忽然很想他们。”她平静地道。

    陆穹衣跪在一排灵位前,与她并肩跪了很久,才问道:“今早外公找你过去聊天了?”

    “嗯,他说……”落尘吸气,缓和了一下心口因为骤然紧缩而带来的惶然,“他说让我好好和你在一起,好好待你,他还说他没有时间了,很想最后见哥哥一面,可是……他不知道,他永远等不到了。”她闭上眼睛,悲伤的泪从眼角坠落,一发而不可收。

    陆穹衣抚摸着她的发丝,然后捧起她的脸,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你再怎么想他,他也不可能回来了。”

    她摇头,伏在他肩上失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他都不回来看我一眼?哪怕是远远让我看一眼,让我看看他变成什么样子,瘦了没有。不是说人死了,只要有所眷恋,就舍不得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吗?他为什么说走就走,为什么那么狠心?”

    “因为他知道,你还有我。”

    她含泪点头,靠在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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