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非语非言沉入戏-《流光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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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思瞳步步紧跟在万俟兮身后,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去彤楼。”

    “彤楼?那不是沈狐住的地儿吗?”正在诧异时,万俟兮突然收步,害得谢思瞳连人带炉差点没撞到她身上,刚想抱怨,就见万俟兮面色有异,顺着她的目光往前,隔着一排灌木丛,远远的花圃那边站着两个人,其实一人是宓允风,而另一人,竟是掬影!

    只见宓允风拉住了掬影的袖子,模样着急,似在辩解什么,而掬影不肯听,拼命想走,两人拉扯间,嘶的一下,掬影的袖子断了,她捂住裸露的手臂,面上现出又羞又恼的神情,恨恨地瞪了宓允风一眼,转身飞快地跑了,独留下宓允风一人怔立当地,垂头丧气的,看样子打击不小。

    谢思瞳拖长腔调哦了一声,喃喃道:“没想到那家伙连将军府里的婢女都不放过,也要调戏……真不是个东西,你说是不是?”转头去看万俟兮,却意外地看见她的脸异常肃冷,目光飘忽,显得有几分痛苦。

    “你……怎么了?难道……”谢思瞳想来想去,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难道你也喜欢那个丫鬟?你真的喜欢她?”

    万俟兮一言不发扭身就走。谢思瞳急忙捧着火炉追上前道:“不然你为什么是这副表情?很不高兴似的,你真的没事吗?”

    还没问出个所以然,彤楼便到了。楼口站着两个家丁,看见万俟兮,连忙掀帘通传。万俟兮走了进去,刚待上楼,便听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没一会儿,孔老夫人带着两个侍女从楼上走了下来,与她擦身而过,半句话都没说,仿佛没看见她一般。

    必定是因为她先前给了她难堪,因此孔老夫人虽然本来守在孙子床边的,但听说她到了,就立刻走人,不给彼此有继续同处一室的机会。

    真是会记恨的老人家,还是个出家人呢,脾气竟如此刚烈火暴。

    万俟兮什么话都没说,抬步继续上楼。沈狐的卧室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她示意谢思瞳将药炉放下,炉上的药罐发出滋滋的声响,火候刚刚好。

    万俟兮取了空碗倒药,药汁如茶,竟泛呈着浅浅的碧色,异奇馨香。

    谢思瞳不禁好奇道:“这是什么药?我从没见过药是这个样子的。”

    万俟兮凝视着碗里的药汁,低声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孟婆汤。”

    “什么?”谢思瞳还在迷惑,她已走到床沿边坐下,扶起昏睡中的沈狐。沈狐的手本来是冰凉的,但此刻已变得和她一样滚烫,而他的头发全被汗水打湿,凌乱地粘在一起,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换过,但还能想象的出刚才汗如雨出高烧不止的样子。

    一颗心,就那样再度绞痛了起来,像被一把又钝又锈的刀片割扯着,因为无法干脆利索的断裂,故而倍受折磨。

    万俟兮扶起沈狐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把药端到他唇边,低声道:“喝了它,你就没事了。”

    沈狐忽然睁开了眼睛。

    万俟兮手一抖,差点没把碗给丢出去。她虽是在对他说话,但却没想到,他竟然会真的醒过来。虽然憔悴,虽然看上去异常的虚弱,但是,那双墨般幽黑、星般璀璨的眼睛还是睁开了,映衬着暗灰色的脸,哪还有半分昔日灵气四逸、生龙活虎的样子?

    万俟兮心中不禁有些难过,夹杂着三分婉伤、七分无奈:他什么时候醒不好,偏偏这个时候……偏偏在这个时候!

    谁知沈狐又很快将眼睛闭了回去,长长的睫毛像女孩子一样的卷翘着,在脸上投递出一片阴影,开口,声音沙哑:“好疼……我的头,好疼。”

    “因为你中了毒。”

    “毒?是么……”沈狐靠在她怀中,气息微弱的像是随时都会死去。

    万俟兮捧起碗:“这是解药,喝吧。”

    沈狐睁开眼睛,目光跟水漂浅过似的清亮,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忽然道:“你的身子很烫,你在发烧么?”

    在这种情形下,他还能注意到她的异样……呵,沈狐,如果温柔也是利器的话,你无疑已运用的炉火纯青。

    原本已经坚硬如石的心,还是忍不住深深一悸。“是。”

    “那么,就当扯平了吧。”

    他在说什么?是指虽然她对他用毒害他变成这个样子,但自己的病情也加重了,因此两相抵消么?

    万俟兮咬了下唇,沉声道:“把它喝掉。”

    碗沿碰到弧线优美、甚至有点凉薄的嘴唇。然而,嘴唇却紧闭着,丝毫没有张口的意思。

    “怎么了?”

    沈狐的唇角斜斜扬起,竟然笑了,“不要。”他盯着她的眼睛,非常清楚的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喝。”

    那清亮的目光,仿佛看穿了内心深处的丑陋秘密,难道……他知道药中的玄机?

    “不喝会死。”

    “那么,就让我死吧。”说完这句话后,沈狐二度闭眼,干脆整个人往她怀中一靠,躺着不动了。

    他分明是在耍无赖,以性命相胁,然而她却仿佛被定身一般,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这多么可怕。万俟兮想,对于沈狐,她竟完全没有可以应对的办法。

    灼烧的烫感在彼此身上传递,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鲜明地感觉到——此时此刻,他们两个人是靠在一起的,世界上再没有谁比对方与自己更亲近,没有一丝间隙,没有一丝冷意,暖和的像要融化。

    万俟兮眼中蒙上了层层浓雾,而那些雾气将视线遮挡,再也看不清晰。

    “不喝会死。”她又说了一次,这一次,不是威胁,而是伤感,夹杂着许多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然而沈狐却摇了摇头,反手抓住她端碗的那只手,往下一按——

    碗被倾覆,药汁四洒,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一旁的谢思瞳已经完全呆住,震惊地望着这一幕,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真的会死。”雾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沈狐握住她的手没有松开,将头往她怀中靠得更紧了些,轻声缓缓道:“可是,我不想忘记你。”

    随着这句话,雾气终于承受不了重量,溢出了眼眶。

    万俟兮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知道……他果然知道了……

    她毕竟、终归、还是——小瞧了他!

    擅心术者,必将死于心魇。而沈狐所说的这句话,无疑已成就其最锋利的武器,字字刺穿她的心,杀人于无形。

    可我是万俟兮!

    她咬住牙关,狠狠地想:可我是万俟兮,万俟兮啊!

    血红色的门……风神隽秀的少年……坠落的牌匾……一幕幕景像,浮光掠影般自脑海中滑过,泛着潮湿氤氲的瘴气。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心软,万俟兮三字就会碎掉,就会崩溃,就会被摧毁,就会再不存在!而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不,不能,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一念至此,双瞳一下子变得坚决了起来,所有悸颤的、软弱的、犹豫的感觉如潮水般汹涌褪去,剩下的,唯有冰凉一片。

    事已至此,她已不能回头。或者说,从七年前的那个大雪之夜,从她选择成为万俟兮时起,一切就已成定局,再也无法回头。

    ——而所有的传说里,那些在最后时刻心软,回了头的人们,都没能重返人间。

    悲喜缠绵

    万俟兮的手朝炉上一招,药罐直飞而起,落入她手中。一旁的谢思瞳不禁惊呼出声:“小心烫——”

    万俟兮恍未听闻地重新倒了一碗药,然后将药罐掷回,稳稳落到小火炉上。

    谢思瞳紧咬着下唇,眼中泪光闪烁,跟着一起哭了。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这一幕,会令她觉得如此悲伤,尽管没有看懂,尽管不知道他们之间在说些什么,但是,就是感觉到了,空气里充盈着一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味道。

    而那味道的名字,叫做痛苦。

    就在这时,万俟兮开口了:“谢二小姐,谢谢你陪我一起过来,现在,请你出去一下好吗?”

    她的声音里有着古怪的语调,仿佛不可违背的命令一般,谢思瞳虽然心中满是疑问,但最终什么都没有问,乖乖转身下楼去了。

    窗外的铜铃声于此时变得清晰起来,一下一下,似催促,又似在宣告某种隐隐然的错误。

    万俟兮捧起碗,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俯下身,吻在沈狐的唇上。

    沈狐震惊的瞪大了眼睛,瞳仁犹如火焰,腾地燃烧了起来,疯狂缭乱。

    他万万没有料到,万俟兮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喂他药!下意识的就想伸手抗拒,万俟兮却一把抱住他,紧紧箍住他的手臂。润滑馨香的药汁自齿缝间渗入口腔,沈狐的视线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迷离。

    万俟兮就趁那一瞬的迷离,将所有药都送入他口中。

    沈狐的手指慢慢扣紧,暴雨颠覆了船只,苍雪覆盖了大地,不过是刹那之间,却仿佛已沧海桑田,老去了十年。

    他伸出手,颤颤地抓住万俟兮的胳膊。淡淡的血腥味溢散开来,万俟兮喘息着抬起头,唇上鲜血淋漓,不知是沈狐的,还是她自己的。她定定地望着沈狐,沈狐也定定地望着他,眸光交集处,已分不出是悲哀、是失望、是震惊,还是其他。

    两人都好象迷失了,表情茫然,眸色麻木。

    如此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沈狐忽然扬唇一笑,笑容里却没有丝毫笑意,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逐渐碎裂,并最终彻彻底底地死去。

    “为了逼我忘记你,竟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他冷笑,声音像刀锋一样刻薄,“那么,是不是只要我能忘记你,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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