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纵你寿长,生死两茫茫14-《春闺易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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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夫人却没看她。因着躺着的缘故,她的眸光落在了头顶上方。那是朱漆彩绘的床帐,寓意着夫妻交颈,白首和睦。她的眸色却是哀凉与凄楚,下一瞬,迸发出极致的恨意。

    她口不能言,嬷嬷也便兀自站起身去端药。只不过毕竟上了岁月,冷不防站起膝盖那里受力太重还是有些不适,浮婼忙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扶。

    也便是此时,汪夫人眼角余光瞧见浮婼的身形。她的眸光彻底追随而至。随后,她便如昨夜一般,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她的唇张开,努力想要发出声音,可最终也只是留下那嗯嗯啊啊的破碎字眼,让人无法辨知她究竟想要说什么。

    浮婼茫然不解,汪夫人却似将该说的话都道尽,面色灰败心如死灰。

    “汪夫人!”浮婼意识到了什么大喝一声,与昨夜如出一辙般攫住她的下颌,以防她再次自残。

    昨夜一幕历历在目,惊魂未定,她可不希望这位汪夫人再因为她的缘故而出现什么变故。指不定汪首辅便要将这事栽到她身上,借机生出什么事端。

    嬷嬷也察觉到不妥,惊呼出声:“夫人您究竟怎么了?这是大人请来为您治病的浮娘子啊!”

    汪夫人似乎唯有从这位打小照顾自己的贴身嬷嬷的声音中,神智才会逐渐清明。她的眸光落在嬷嬷脸上,继而又调了开去,移向了床榻内侧的某一处不动了。

    若是旁人瞧在眼中,只以为她不愿多说,转了眸光算作送客了。

    可嬷嬷到底是了解自家夫人心性,按着汪夫人眼神示意的方向,打开了那儿的暗格。随后,从里头取出一个黄金打造的匣子。打开,里头是一块绣帕。只不过这块绣帕却是有一片暗渍,隐隐的有点儿像是血痕。

    嬷嬷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展开这块绣帕,随即,被掩埋在绣帕底下的一根簪子露了出来。

    浮婼瞧第一眼时,只觉得格外熟悉。

    彩凰银凤簪。

    选后的第一轮比试中,周钦衍曾经拿来作为给三名贵女的提示。当时的她恰也得了那么一根。那时候赐下的彩凰银凤簪,是仿造的老君后的那根彩凰银凤簪打造,就连外头的工匠们压根就不敢雕绘出的彩凰高悬于银凤之上用喙狠啄银凤的眼的那一幕,也是惟妙惟肖。

    她当时不解孙袅袅为何拿到了这根簪子就推敲出了周钦衍的方位,事后她百般设法,才从气急败坏的老君上那儿得知了这根仿造的簪子上,实际上少了一个“叶”字。那是老君后的那根簪子上才有的,是属于老君后的不能为外人道的闺名。

    然而,周钦衍赐下来的仿造的簪子上,却故意漏了那个字。一方面固然是为尊者讳,另一方面便是为了确保在孙袅袅拿到簪子时,唯有她能够知晓簪子上被隐去的讯息的真正含义。

    如今竟在首辅府,在瘫痪的首辅夫人的床头再次见到一根彩凰银凤簪,浮婼的心情竟有些复杂。

    “嬷嬷,这是何意?”

    “老奴猜想,夫人是想要让老奴将这根簪子交给您。”嬷嬷将汪夫人从床上扶起,靠在自个儿身上。

    果然,下一瞬,汪夫人灼灼的眸光瞧着那簪子又瞧向浮婼,在二者之间打转。

    浮婼最终从嬷嬷手中接过了那匣子。

    然而,当她取出那根簪子细看,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根簪子的尖锐处染上了一层暗色的东西,连那簪头都不能幸免。彩凰与银凤,仿佛因着那抹暗色,都低调得丧失了活力。从先才那绣帕上的暗渍推测,这根簪子上的,是血。簪子染血,却不擦拭,而是将其直接用绣帕裹了,放置在锦匣中,这才出现了干涸的血色浸染簪子的景象。

    这还不是最震惊的,当浮婼在簪子隐晦的位置瞧见一个“叶”字时,唇角微动:“这根簪子,确定是汪夫人之物?”

    彩凰银凤簪,彩凰狠啄银凤之眼,“叶”,无一不与老君后的那簪子相符。这天底下,还能找出第二根吗?可她记得老君后的那根彩凰银凤簪,确实还是会时不时戴一下,与她那些跟朴素的簪子格外不同,也格外惹人注目。

    嬷嬷的眸色晦暗了一下:“这是我家大人亲自为夫人打造的。”

    “轰”的一声,浮婼只觉得耳中轰鸣。

    “那你家夫人的闺名中,有个‘叶’字?”

    “正是。”嬷嬷仿佛浑然不觉她神色中的惊疑,一板一眼地答了,随后又道,“劳烦浮娘子看着我家夫人,莫要再刺激她了。老奴去端药。”刚刚本要去端药,因着他家夫人再次咬舌,她才又耽误了。

    浮婼却并不应允,而是收起了那根簪子。

    “嬷嬷还是守在这儿吧,让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去端药。免得你离开后你家夫人出个什么事儿,我一张嘴说不清。再者,我既然答应了可以救你家夫人,嬷嬷不妨也问问汪夫人,她是希望我救,还是不救呢?是希望躺在这张床上继续当一个活死人,还是油尽灯枯香消玉殒结束这种活死人的日子呢?”

    “这……”嬷嬷语塞,那张苍老的面容上满是纠结。

    床榻上的汪夫人显然便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她立时再次激动起来,嘴唇蠕动,仿若拒绝。那凹陷的眼眶,那凸起的颧骨,那皱纹遍布的容颜,那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的痛苦,无一不在诉说着她不愿再苟活于世。

    她的牙齿,咯咯作响,仿佛要说些什么。有什么冲破喉咙,最终化为几个不太清晰的字眼,似乎是“悔”、“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终是让浮婼听懂了。

    “我后悔了。”

    这是汪夫人想要说的话。

    嬷嬷喜极而泣,只以为自家夫人终于能开口了,那也算是莫大的转机了。

    可她却放心得太早了。

    几乎是在下一瞬,那位前一瞬还在努力想要发出音节的汪夫人,却是趁着她们二人还在琢磨她的话时牙齿狠狠往下一咬。

    血瞬间溢出唇角,那张枯败的脸上,却是滑过一抹笑。

    浮婼已经在昨夜亲眼见识过汪夫人自残的举动了。可这一次,却是让她更为震惊,更为惊骇。

    所谓咬舌自尽,最终也不过是因窒息而亡或者被充斥口腔咽喉的血呛死,更有甚者,直接被疼死。常人咬舌失败过,便会知晓这样的死法并不会有效地令其死去。经历了昨夜的咬舌失败,汪夫人应该知晓这样的方式只要府医处理及时,她并不能死去。可她还是不遗余力地用了这种疯癫的方式。

    在她面前,汪夫人竟足足咬舌了三次。

    如果说昨夜那一次是初见她时下意识所致,那么今晨被她及时阻止的那一次,不过是为了令她放松警惕。而这一次,才是她真正对她自己痛下杀手的一次。

    这一咬,蕴藏了她全部的力量,竟是远比一个正常人还要疯狂。

    嬷嬷早已不知所措,口中不断呼唤。

    “扶好她,掰开她的嘴,让她嘴里的血流出来!”

    浮婼的声音沉着冷淡,闭眼睁眼间,却是在双眸触及汪夫人头顶的生命线时,失了声音。

    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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