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随意。”低沉的两个字从门后传来。 不知为什么,明明大公子此时隔着门在同她说话,花颜却总是觉得公子似乎很累很累,像是负着千万斤的泰山。 “既然公子说,那花颜便自己挑着说了。”花颜抿了抿唇,从脑海中搜罗出事情来,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公子可知道我为什么会学厨艺?” 门后没有传来卫辞青的声音,但花颜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自己自顾自的说着,因为她知道门后的大公子一定在听着,就像是她不用去求着大公子的回应,便知道他在。 花颜扯唇一笑,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其实是因为从前父亲,官职不高家底并没有那样的丰厚,同京城中高门大户的家底自然是没的相比的,更何况父亲在教导我和妹妹身上花了不少的心血和银钱,所以府中的日子过得下去,但也只能说是过的下去。我记得有一年,那一年我刚八岁,那一年父亲因为太过刚正处决了一个显赫大家的公子,那个公子玩世不恭,因为无法无天地强抢过两名寻常人家中的少女用于泄欲。当时那两户人家的父母告上公堂来,没有人敢接这纸诉状,甚至连大理寺的都没有人敢受理。唯独只有爹爹受理了,他说一定会为了百姓们讨回属于他们的公道。后来爹爹不顾京中那家高门大户的恐吓与威胁,按照律法狠狠的惩处了那个纨绔。可随之而来的不是功劳,也不是嘉奖,而是罚了爹爹整整一年的俸禄。那一年是家中最为痛苦的一年,爹爹说了我的教书先生不能停,腹中的吃穿用度能缩减便缩减些,也因为没有办法按时发给府中下人月银,爹爹便给他们放了一整年的假,好让他们可以另外去某一份差事,若是那一份差事做得好,自己想留下便留下,若做不好,第二年也可以回府中依旧在府中谋生路。那一年府中的下人几乎全部都被遣散完了,厨房没有了做饭的人,我年纪尚轻,父亲忙于公务,母亲便想要学着自己做饭,一是省些钱,二也是能够做出我和爹爹喜欢的吃食。” 说到此处,花颜想起了当年的时光,脸上浮现出止不住的笑意,无奈又好笑的摇着头:“可公子猜怎么着?母亲第一回学习做饭,便险些将厨房都烧了去,后来第二次第三次厨房倒是保住了,却做出了几道举世罕见的菜式,比如红烧鱼做出来能当炭火烧,好端端的青菜炒出黑色。花颜想起来都有些好笑,母亲向来蕙质兰心,温良恭俭。花颜的刺绣和琴画便是跟着母亲学的,母亲当真算是一个才女。只是老天爷开了一扇门,便会关上一扇窗,或许厨艺便是母亲那一道被老天爷永久关上来的窗吧。后来为了厨房的安全,也为了母亲的安全,更是为了花颜与爹爹的肠胃能不受如此严峻的考验,我便去学了厨艺。” 门后还是没有传来声音,但花颜在冥冥之中就仿佛有什么感应一样,她知道大公子就在门后。 花颜又接着洋洋洒洒说了好多童年的趣事儿,厢房中依旧没有传来大公子的嗓音,她估摸着大公子应当是睡着了,便活动了动有些麻木酸涩的腿脚想要起身离开。 殊不知,花颜只是刚刚站起身来,她动作的声音就惊吓到了厢房中的人。 “不许走。”花颜再听到大公子的声音,才发觉大公子的声音已经彻底从低沉变到了嘶哑,就好像是嗓子被撕裂成了好几段一样,很难受。 花颜一时有些分不清,是她听见大公子这个声音之后她自己难受,还是听见了大公子嗓音中的难受而难受。 花颜有些迟疑,根本确定不了厢房中大公子是怎样的一个状态和情况,她尽可能地靠近门,最后用耳朵贴着门,可除了大公子略微粗重的呼吸之外,她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花颜也束手无策,她只能道:“可花颜什么都说了,公子再想要听花颜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了,嗯,不如公子说一说?” 说着,花颜抬头看向夜空中挂着的月亮,心中有些飘忽不定,更多的是对大公子此时状态的担心。 她不知道公子肯不肯同她说从前的事情,也不知道公子在听见他的话之后,会不会觉得是她故意要探听他的隐私与过去。 公子的过去会是什么样的呢,说不好奇是假的,说不想知道也是假的,不知怎么她鬼使神差的又想起了从前二公子对她说的那番话。 “他弑父杀母…他就是一个狗都不如的野种!” 弑父杀母,简直就是人伦上最应该被千万人辱骂的罪名,若是写进史书,怕是要遭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这样重的罪名背后,究竟隐藏的是怎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花颜确实好奇,也想知道,但她刚才说这番话确实并非有意探问,只是话赶话便说到了这儿。 想着她还是有些担心公子会误会,停顿了片刻之后,便又开始解释:“公子莫要多想,花颜并非有意询问,也并非有意窥探,公子若是不肯说,不愿意说都是可以的,只是花颜实在没有故事同公子说了,若公子不想听花颜被那些无聊乏味又枯燥的史书策论的话,那花颜便就静静的守在门外,不走也不打扰公子了。” 花颜这番话说出来之后,门后的人静了片刻没有说话,花颜还是有些失落,但也并没有继续再说话。 只是叹了一口气,便靠在门边合上了眼眸。 突然,门后冷不丁的便传来了大公子的声音,嗓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活生生的撕裂成了好几截,他道—— “本相杀的第一个人是本相的母亲。某种程度上来说,卫昼然那个废物说的也没错,本相就是一个弑父杀母的人,你可还想在这儿守着我?” 大公子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无数道惊雷猛地从花颜的头顶劈下,炸得他坐在原地呆愣的片刻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大公子方才的一句话在她脑海中不断的盘旋萦绕,就如同是恶魔的低语,挥之不去地萦绕在她耳边—— “本相杀的第一个人是本相的母亲……” 杀的第一个人,是本相的母亲。 说不害怕是假的,说不惊讶更是假的。花颜一时忍不住,心肝都颤了好几下,嘴唇一张一合,许久才终于好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声道:“花颜自然是要守着公子的。” 其实她心里有些起伏不定,也有些摇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她强行的安定下来,让她无比笃定其中一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 是没来由的信任,也是花颜弄不懂如何有的笃定。 “你倒是会哄本相开心。”大公子的声音嘶哑更带着喘息,若不是太过明显的疲惫和痛苦之意,怕是只会要勾的无数姑娘小姐们红了脸。 卫辞青的声音顿了顿,像是沉吟了片刻又好像是思索着什么,终于下了决心再次开口:“本上的母亲是一名出生于青楼的歌妓。而本相的父亲,卫承泽……想起来你们人人,都应该惯称之于卫老太师。那边就用卫老太师代指吧。卫老太师年轻时为国为民,为了国家和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确然也当真算的是一个好官。只是同历史上那些完美的清廉好官比起来,他更自私,更自我也是更加的自负。他年轻时初入青楼从不遮掩。纵使是将我那个便宜母亲娶回来之后,有了正室夫人,该去的青楼依旧会去。他与我的母亲便是在他与卫老夫人的洞房花烛之夜相识,也正是因为那一夜,凉了卫老夫人的心,却让我的母亲怀了孕。可自古如同他这般的人物,能有几个长情的,他将我母亲换养于城南的一间院子中,我母亲便从青楼女子变成了他的外室。可没过多久,他便不再喜欢我的母亲。尤其是知道有了身孕之后,他便是越发的冷漠疏离,甚至屡次给母亲灌红花,想要打掉孩子。因为这个孩子是外室所生,一旦出生,不仅不会成为他的助力,反而会成为他平步青云道路上一块最大的绊脚石,会成为他毕生最大的污点。母亲不愿意,几次三番苦苦哀求,甚至最后潜逃在外才能将我生下来。可她身子本来就弱,生下本相之后更是一蹶不振,没过多久便被卫老太师找了回去。” 说着,大公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荒唐好笑的事情,抿唇嗤笑了一声,继续道:“坊间传言,他在外养了外室还生了儿子,像卫承泽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让旁人影响他平步青云的官途,他将母亲接回去是为了劝他一个情意深重有情有义的好名声。而他将我接回去,确实想要将我掌握在手中,是生是死都由他说了算。可卫老夫人又如何会轻易放过母亲,日日折磨夜夜凌辱,甚至这还不够,卫承泽疯了,他为了讨我那个嫡女的开心,夜夜同她欢好时,逼母亲在一旁眼睁睁的瞧着。母亲生我时本就遭受了无数苦难,底子又差,后来便自然而然的一病不起,我还记得那年冬天,没有炭火,就算是厨房中送来的馊饭馊菜也从两碗变成了一碗。本相五岁的时候,母亲便疯了,她又身染重病,卫承泽生怕折磨不死她,日日带着我那个嫡女前去刺激母亲。后来有一日,不知怎么母亲又不疯了,似乎是恢复了一些神志,换了从前自己在青楼时的装扮往外去去了。她走了一整夜,第二天再回来时,丞相府中便有人送来了一大筐炭,小厨房送来的饭食也是我几年都未曾见过的好。卫承泽罕见的将我唤了过去,可就在那个晚上,等我再回小院子的时候,一场大火彻彻底底的将小院子笼罩,我看见母亲在火里起舞,像是一只浴火涅槃而生的凤凰。不知为什么,卫承泽那时候倒是显得十分有人性,不仅派底下人灭火去救母亲,甚至自己也套了湿棉被往里冲,母亲确实被救出来了,可她不再跳舞,脸上也没有笑容了,就仿佛我看见的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象。那个时候郎中都已经赶了过来,卫承泽要拉着郎中给她看,可母亲只是将我拉了过去,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目光看着我,告诉我那把火是她放的。那时候的卫承泽险些要疯了,不停地安慰着母亲,说日后会给他怎样怎样的生活。可母亲脸上没有半分笑容,只是拉着我的手,近乎哀求的看着我。那个时候我便知道了,唯有死才是她的解脱。她哀求着我,我从未见过母亲身上有那样的哀伤和绝望。 我忘了那个时候他们说什么周围是什么人,我忘了所有,我只记得自己费劲提起来的那把剑,颤抖地朝着母亲的方向,就在我想要收手的时候,母亲像是看见了唯一的希望,一把便抓住了我的手,紧紧攥着我手中的长剑,朝她的胸口捅了过去。本相确实杀的第一个人是自己的母亲,若不是本相,母亲又怎么会死?难道你如今还要为本相开脱吗?” 花颜实在难得从大公子嘴中,听到这样长的一番话,她很难想象在那件事的背后隐藏的居然是这样血淋淋又悲伤的故事。 明明只是听着,自己并没真的感受过,可她的心里偏偏就有一股绝望油然而生。 她替大公子的母亲绝望,也能感受到大公子那时候的绝望。 花颜抿了抿唇,心中充斥着无数复杂的情绪,终究是捋清了思路才开口:“公子怎会如此觉得?此事为何是公子的错?此事错在卫老太师太过薄情太过多情,一切的错都在他的身上,他甜言蜜语砸了真金白银将公子的母亲从青楼赎身,若只是如此,倒也说得上,卫老太师对公子母亲有恩。可他错就错在不该以情爱为诱饵,骗得公子的母亲情义深重之后,却变成了薄情寡义的模样。若是按照公子那样论,那岂不要怪公子的母亲不应该生下公子,更不应该跟着卫老太师出青楼?可公子和公子的母亲难道不是受害者吗,受害者便一定有罪吗?为何就不能是加害者薄情寡义始乱终弃呢?况且以卫老太师当时的视力和能力,他若瞧上了青楼中的哪位姐姐,敢问又有谁能够拒绝,能够说不?本就是卫老太师有错在先,公子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降生在这个世上,公子是没得有选择的,自己的父亲是怎样之人,公子更没有选择。公子怎能以他人之错来惩罚自身呢?”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