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神庙屠恶-《一品仵作》


    第(3/3)页

    木兆吉心驰神往,忍不住再近一步,终于到了暮青面前。他见暮青没再退避,便抬手去拨她的面纱,边拨边道:“实话告诉你,本官此番前往中州参选神官,十之八九能夺大位。你今夜若肯侍奉本官,兴许本官会带你前往中州,待本官成了神官,就立你为圣女……”

    圣女岂由神官来立?此话连木兆吉自己都不信,一说出口就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里藏着说不尽的悲凉、讽刺,也不知悲的是谁,讽的是谁,直把自己笑岔了气,正呼哧呼哧喘气时,他的笑容忽然诡异地一僵!

    他仍然看着暮青,暮青也仍在窗边,夜风把柔软的面纱送来他指间,也送来一丝香甜的气味,叫他忽然间想睡。

    他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看见风撩起面纱,听见自己的脖子咔嚓一响。

    骨断声被窗外的飞瀑声掩盖住,有那么一瞬间,木兆吉忽然明白了暮青退向窗边并非想躲,而是蓄意刺杀,可荒唐的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果真是天人之姿!

    咚!

    人倒在地上,死了。

    暮青收起药瓶,迈过尸体,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儿往外看了一眼,见殿外果真没了护卫,于是又回到了尸旁。

    她本以为今夜会被带到祭坛,却没想到县祭竟见色起意,将她独禁了起来。在来大安县的路上,她已与众人约好入夜之后祭坛相见,以杀接引使为号,一齐动手拿下县庙,救下那些斋戒的少女。可木兆吉这么一闹,月杀等人在祭坛上寻不见她,今夜只怕要生乱!

    得去祭坛!

    暮青麻利的把木兆吉身上的祭袍脱了下来,套在了自己身上。

    这祭袍是件风袍,后头连了只风帽,暮青摘下斗笠,将风帽戴上,打开殿门走了出去,匆匆进了海棠林。

    来时的路和卫哨所在暮青皆已熟记在心,她却没有避开卫哨,往祭坛,而是专门朝卫哨摸了过去。

    林子里起了风,落花拂着草尖儿,沙沙的响。片刻后,暮青避在树后往林荫道上看了一眼,只见道旁落花满地,不见一个护卫身影。

    守在殿外的护卫被撤走了,没道理这里的护卫也被撤走……

    不见卫哨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大哥等人已到,要么是祭坛生乱,惊动了护卫。可若是祭坛生乱,护卫理应急报县祭才是,不见急报,县庙里又如此安静,莫非是……

    暮青正思量着,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身旁细碎的树影黑了一块,不由就地一滚,起身之时抬手就射!

    就在她抬手的一瞬,那人已率人跪了下来,“主子!”

    暮青看清来人,急忙收手,“你们来了?”

    “是。”月杀回话时将暮青打量了一遍,目光在她穿着的祭袍上定了定。

    暮青心道这人管家婆的毛病又犯了,于是解释道:“木兆吉死了,我没事!现在是何情况?”

    月杀道:“回主子,神庙里的人都药倒了,祭坛那边的情形还不清楚。入夜之后,侍卫们得王爷相助药倒了神道门的岗哨,潜入神庙后便分头行事。属下到了祭坛时,净法仪式已经开始,因未见到主子,属下便退出来寻找。为防迟则生变,王爷与侍卫们先行动了手,眼下未有回禀,不知情形如何。”

    这县庙其实不算大,并不难找人,抓个人一打听就能问出斋戒之女关在何处。他赶到雁塔,与侍卫们解决了守塔的岗哨,进塔一问才知柳媚儿早在傍晚就被门子带走了,他便与侍卫们分头打探,没多久就现了雁塔西边的幽殿。殿内死了个男人,尸体还温热着,旁边扔了只白纱笠,显然人刚死,主子不可能走太远,那幽殿附近唯有这林子可掩人,他便入林找寻,果然见到了她。

    “神殿鬼军来了多少人?”这时,暮青问。

    “五十人。”月杀道。

    “蛊人不好对付,倘若大哥失了手,祭坛那边必有一场死斗,没听见声响即是好事。走!去看看!”暮青说罢就走,却不料刚踏上林荫道就见有人长掠而来!

    月杀飞身护到暮青身前,两名侍卫殿后,三人刚刚站定,那人就急急地落了下来。

    “头儿!”来者是个神甲侍卫,瞥见暮青在月杀身后站着,顿时如见救星,急忙禀道,“主子,祭坛出事了!”

    暮青心一沉,寒声问道:“出了何事?”

    侍卫道:“回主子,瑾王爷不谙内力,以蛊王制住众多蛊人费了些时辰,属下等下手前被那接引使察觉,那厮挟持了一名少女为质,眼下正僵持着!王爷动用蛊王颇耗精血,恐怕撑不了多少时辰!恳请主子决断,杀不杀那女子?”

    今夜举事干系重大,一介平民少女的性命完全可以弃之不顾,只要人质一死,侍卫们立刻便可以诛杀鬼军和接引使,接手大安县庙,布局后事。倘若以前遇上此等情形,侍卫们定会毫不迟疑地将那少女与接引使一同诛杀,可皇后殿下一向看重百姓的性命,故而突生变故之后没人敢杀那少女,就连瑾王都宁肯强撑着,可看他的样子应当撑不了多久,此事必须尽快决断!

    “尔等去换上神庙护卫的衣袍!”暮青断事果真果决,撂下句话转身就走。

    侍卫们不明就里,却不敢迁延,立刻领命而去。

    月杀跟了上去,见暮青出了海棠林,竟又回到了那座幽殿,一进殿就把门关了,将他挡在了门外。

    暮青一关门就将祭袍一脱,往梳妆台前一坐!

    此殿是县祭豢养禁脔所用,脂粉簪钗一应俱全,暮青未施脂粉,只是麻利地将长披散了下来,稍加额饰,眉心画朱,然后起身来到衣柜前,打开了衣柜。

    衣柜内罗尽百色云衣亵裳,暮青挑了身月色襦裙换上,而后来到尸旁解下斗笠上的面纱蒙了面,又拾起祭袍重新披上,将风帽一戴,在铜镜前一照,打开殿门走了出去。

    月杀愣了愣,暮青大步下了殿阶,进了海棠林。

    暮青去得快来得也快,那两名侍卫回来时身后又带了几人,众人看见暮青时险些没认出来!

    只见暮青一副图鄂圣女的衣装,唯有行路时衣袂仍如往常那般凌厉生风,“走!去祭坛!”

    *

    夜黑风高,祭火狂摇,十二神柱上绑着几名少女,衣不蔽体,宛如腐尸,几条蜈蚣从尸身上游动下来,爬入一个鬼军袖中,又从领口游出,钻入了那人的耳中。

    那人的黑斗笠已然翻落在地,一张面孔青黑狰狞,皮下似有百虫蠕动。蛊虫咂食之痛随时会令他暴毙身亡,他却走火入魔一般难以动弹。

    前方,目光所及之处遍是惨毒光景,十几名少女横陈于祭坛之下,无不身中蛊毒,惨遭凌虐。神殿鬼军散布于尸旁,死死地盯着空地中央的男子,传闻中狠辣无情的恶鬼们此刻竟满面惊恐之色。

    空地中央,遍地毒虫黑血,男子面色苍白地立在其中,云雪拥着,出尘似仙,指端却托着只蛊王。那是只金蚕,身子圆胖,头生触角,口中吐着一缕金丝,那金丝与其说连着男子的指尖,倒不如说正刺入其中,因久食精血,其触角已化作了血红色。

    男子明润修长的手指已然青黑,乍看之下枯如老树,细一观之可见手背上生着几缕黑气,黑气已隐入袖中,由经脉蔓延而上,逼至何处,不得而知。

    祭坛上,暖白的驼毯上殷红点点,一名少女赤身跪着,玉雪般的身子上鞭痕累累,失了魂儿一般。她身后避着个赤身男子,手里抓着条马鞭,鞭身缠在少女的脖子上,拉扯之下已然磨出了血痕。

    刺客闯入时,接引使正与人交欢,见鬼军受制,情急之下便将身下的少女当做了挡箭牌,本以为这可笑之举并不会为自己的性命争取多少时间,却没料到区区斋戒之女竟真的挡住了刺客。

    双方僵持着,接引使却打起了哆嗦。时值三月,图鄂虽已春暖花开,但夜里仍有几分凉意,加之神庙建在高处,夜风愈寒凛,寻欢作乐时不觉得冷,出了身冷汗,再被夜风一吹,接引使就哆嗦了起来。

    “你、你究竟是何人!”这话他已不知问了多少遍,却从未得到过回应,他不敢探看,只能猜心,却就是猜不透那白衣男子为何既不杀他,也不搭理他,他和他身后的侍卫们都似乎在等着什么。

    等什么?等他活活冻死在祭坛上?

    这念头着实可笑,接引使神色癫狂,歇斯底里地喊道:“你究竟是何人?究竟是何人!你他娘的倒是说呀!”

    这一嗓子,音都破了,巫瑾却仍不吭声,只是脸色又苍白了些许,月光下如一尊玉人,一触即碎似的。

    神甲侍卫们面色肃然,两个小将相互间使了个眼色——看样子只能杀那女子以保瑾王了!

    两人竖起掌心,侍卫们得令,不由盯住祭坛,握紧了长刀。

    杀机骤然而生!

    恰在此时,忽听一道清音由远而至,春雷一般,喝破长风,“你说他是何人!”

    侍卫们循声望去,尚未喜上眉梢,就纷纷一愣!

    接引使不敢探头,只是听出那是道女子的声音,心中不由惊疑,于是从身前少女的腋下偷偷地瞄了出去。

    只见一名女子踏着神道而来,身沐月华,赤袍月裙,行止之间衣袂生风,行经白衣男子身旁时竟半步也不停,径直往祭坛而来!

    女子戴着面纱,那眉那眼,那眉心间的一点朱砂都惊了接引使。

    “……圣女殿下?!”接引使如遭雷劈,霎时懵了!

    圣女殿下不是该在神殿吗?怎么会到了大安县?

    看她身后跟着大安县庙的护卫,莫非今夜木兆吉借不胜酒力之故离去是与圣女殿下做的局?若真如此,岂不表明圣女殿下早已知道木族叛投神官了?

    还有,圣女殿下那句“你说他是何人”是何意思?那白衣男子能降住蛊人,莫非……

    接引使此前一直不敢探头张望,直至此时受了大惊才不知不觉的从人质后头冒了出来,他的目光落在巫瑾身上,这才看见他手指上停着只金身蛊虫!纵然看得不甚清晰,他却仍有撞破惊天密事之感!

    那蛊虫莫非就是蛊王?!

    可蛊王不该在圣女殿下身上吗?为何会在一个男子手中,且此人还能驭使蛊王?

    那男子莫非是……莫非是……

    不!绝不可能!他理该在前往洛都的路上才是,怎会出现在庆州大安县?

    此时此刻,接引使心头可谓百事盘绕,绕成了一团乱麻。而就在他震惊失神的短暂工夫里,暮青已然上了祭坛的青石阶。

    青石阶上横着一具尸身,一滩鲜血与浊白之物里滚着只吸足了血的蚂蟥,被踏上来的白靴碾了个稀烂,虫浆血污溅上驼毯,接引使倏地醒过了神来!

    这一醒神儿,他的目光正巧平视着暮青的衣裙,只见那裙是身月裙不假,却非神殿供锦,那袍是赤袍也不假,襟边所绣的咒文却不对劲!

    嘶!

    这是县祭的祭袍!

    接引使猛地仰起头来,正对上一双寒眸,那眸颇像圣女,却像在形上而非神似。圣女殿下柔美神秘,藏而不露,眼前的女子却风姿清卓,锐气如刀。

    “你、你不是……”接引使指着暮青,话未说完,双眼便忽然被一道寒光照亮!

    那寒光起于暮青指间,瞬而至,势如天雷!

    接引使跪在祭坛上,杀招自高处落来,欲避已然不及,只听咚的一声,好似瓜破,接引使惨叫一声,向后一跌,颅顶赫然插着把解剖刀,鲜血淌下,霎时糊了眼!

    就在他眨眼的一瞬,一道寒光又至,自他喉头划下,血线哧的冒出,泼在驼毯上,仿佛开了一地梅花。

    接引使用手捂住喉咙,血汩汩的从指缝儿里冒了出来,淌在胸膛肚腹上,俨然被一个开膛破肚的祭品。他张着嘴,口中吐着鲜血,眼里却忽现明光,仿佛已然悟出了暮青的身份。但一切都为时已晚,他的眼中终于被死气蒙住,慢慢地倒了下去。

    尸体摔在驼毯上,无声无息,却仿佛巨石崩塌。

    那斋戒少女的魂识飘回了一缕似的,慢慢地仰起头,看向暮青。

    暮青解下祭袍扔下了祭坛,赤红的祭袍落在血污里,她的目光从神殿鬼军身上缓缓地扫过,扬声厉喝:“杀!一个不留!”

    ……

    嘉康二年三月初六,在国境线上失踪的英睿皇后忽然出现在图鄂庆州的大安县庙里,借瑾王之力杀神殿接引使、县祭木兆吉及神殿鬼军五十余人,接管了大安县庙。

    此事机密,尚不为天下所知,就连大安百姓也没听见风声,只知道次日清晨,神庙就放回了十余名斋戒少女,文书上写着:“无罪还家,择良婚配。”

    自古以来,鄂族女子貌美多是祸,从没听过无罪之说,有人猜测是县祭大人要去州城应试了,为图吉庆,故而赦了些人。但不论出于何种因由,神庙的文书都不会有假,而这一纸官文对少女们的族亲而言无异于天降大喜,各族欢喜来迎,爆竹开路,城中热闹得如同年时。

    就在这一片热闹的气氛里,一些不起眼的人分散着进了城,身份文牒、官凭路引皆由县庙签,丝毫没有引人注意。

    三月初八夜里,城门一关,几顶轿子就悄悄地上了青石古道,过神道门,入神庙,一路畅行无阻。

    轿子落在神见殿前,云老一下轿就领着南图使臣一行人匆匆地进了后殿。

    后殿上,暮青喝着茶,景子春在下苦哈哈的伏案疾书。

    这两天,他是又当县祭又当书吏的,为防雁塔底下那些少女回乡后说起见闻惹人起疑,英睿皇后命人连夜洒扫了祭坛,黎明时分,命他扮作县祭在祭坛上为那些少女斋戒,颂念祭文直到天明,而后签了文书,赦众女子无罪还家。

    这两天两夜,他连个整觉都没睡,大安县庙里的所有官凭都是他一手签的,差点儿没把手给累断,一度怀疑英睿皇后把他点进这一百名先进城的卫从里,真正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干这签公文的苦差的,害得他这两日总怀疑自己是犯了大过,被朝廷贬官贬到大安县当书吏来了。如若不是三殿下前夜受了内伤,正静养着,他一定前去哭诉一番。

    “面具还有多久做好?”这时,暮青问道。

    “回主子,快了。”月杀道。

    “景家的人呢?”暮青转头看向景子春。

    景子春急忙起身回道:“回皇后殿下,明早一定到。”

    这话刚落,一名侍卫就进了殿来,“启禀主子,云老大人到了。”

    景子春一听,理了理衣袍便从桌后走了出来。

    云老由人搀进殿来,一入内就率使臣们行了礼,听见平身之后抬眼望向上,云老及使臣们眼里仍有惊波未平。

    前夜,本以为英睿皇后只是率人下山探察,没想到她竟把大军撂在山上,乘着斋戒的轿子进城去了!当在山上瞧见火把的光亮逐渐远去时,众人差点儿没惊厥过去!那些神甲侍卫却司空见惯了似的,任凭他们磨破了嘴皮子都不肯听受差使,硬是盯着他们在山中熬了一夜。

    昨日清晨,捷报传来,直到今夜,他们的心都仿佛还在心口跳着,若非此刻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一县官府竟能在一夜之间就换了主子!

    要是神殿得知神甲军进入图鄂的路引是官府的,不知脸色会如何?

    “皇后殿下,听说三殿下受了内伤,不知伤势如何?”事情既已做成了,再把那些忧虑之言宣讲一遍显然已经无用了,云老只能问一问巫瑾的伤势。

    暮青道:“静养了两日,好些了,眼下天色已晚,大哥已经歇下了,老大人明日再去拜见吧。”

    “是!”云老应下,略微顿了顿,终究是意难平,干脆直言道,“皇后殿下英明睿智,素怀奇谋大勇,老臣钦佩之至,可事关三殿下的安危,皇后殿下日后再出险策是否能不再瞒着老臣?”

    “可以,如果老大人能信任本宫,不会多加阻拦的话。”暮青淡淡地道。

    云老一听,差点儿没气得吹胡子瞪眼,这究竟是谁不信任谁啊?他承认他年纪大了,是有那么一些唠叨,可在朝中还没这么被人嫌弃过!

    “不知皇后殿下今后有何谋算?”经过这回的事,云老也算吃一堑长一智,既然自己这把老骨头被嫌弃了,那与其等人告知后策,还不如自己主动问,“老臣听说娘娘前夜假扮圣女殿下伺机杀了接引使,那往后呢?娘娘不会想一直假扮圣女吧?”

    以英睿皇后的胆量而言,云老以为这种事情她绝对做得出来。

    却没想到暮青尚未接话,侍卫就进了殿来,“启禀主子,面具做好了。”

    月杀接过来察看了一眼,而后呈了上去,暮青接来手中,使臣们纷纷瞄向那张面具,不知那是何人的脸,又有何用处。就只见暮青捏了捏那张人皮面具,又在脸上比了比,而后扬眉望了下来。

    使臣们迎着那目光,忽然就觉得心尖子颤了颤!

    暮青的嘴角少见地扬了扬,眉眼间的意气如青云盖日,大雪封霜,刹那间刺了人的眼!

    只听她道:“本宫对假扮圣女没有兴趣,倒是有兴趣假扮一下大安县祭,去选一选那……图鄂大神官!”

    ------题外话------

    我最近魔怔了,某天做了个梦,被萌了一脸,就忽然想写神棍的二代故事,但是神棍还被关在小黑屋里,不知何年何月能见天日,于是我只能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冷静冷静一定要tnnd冷静!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