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尘埃-《祸国·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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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你懂的。不止你懂,外面的那个人也懂的。请他进来吧。别再演了。这种肉麻苦情的戏码不适合你,更不适合我。”秋姜说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走过去打开门。

    外面,云闪闪正在用长枪戳颐非,颐非的衣服已被戳的千疮百孔全是洞了,他拼命闪躲,底下的人看得哈哈大笑。

    秋姜也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转向云笛:“你还不叫停?你的盟友就要被你弟弟玩死了。”

    云笛眯了眯眼睛,终于开口道:“住手!把丁三三放下来!”

    云闪闪一听,不满道:“不要啦,人家还没玩够!”

    云笛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他就立刻低下头,乖乖去解绳索了。绳索一解开,被吊着的颐非就降了下来,只见他空中一个翻身,自行解脱了身上的钩子,稳稳停在了甲板上。

    云闪闪握着空荡荡的绳头,呆了一呆:“你、你你居然不是真吊?”

    颐非扭了扭脖子,再揉了揉自己的手臂:“谁说不是真吊?吊的我手脚都麻了。”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进了船舱。

    云闪闪一头雾水,睁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秋姜,最后看向云笛:“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你不需要知道。”云笛等颐非一进门,就砰地关上了房门。

    依稀听到云闪闪在外抱怨,但那抱怨声很快就没了,估计是被谁劝住了。而船舱内,只有颐非秋姜和云笛三个人。

    云笛依旧严肃。

    秋姜表情冷然。

    只有颐非,笑眯眯的,被虐待半天还一副心情好好的样子,啧啧道:“我就说你不行。果然,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撑到,就被识破了。”

    云笛冷哼了一声。

    秋姜道:“你知道他不行,还让他来试?”

    “他不自己试一下,怎么会死心呢?”颐非往榻上上一倒,看着自己满身伤口,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你比我好多了。你只是被谈情说爱了一番,而我却是当了人肉枪耙啊。”

    秋姜清凉如水的目光转向了云笛:“你们真是亲家?”

    “嗯,未来的大舅子呢。”颐非替他回答。

    秋姜沉下脸:“我没问你。”

    颐非吐了吐舌头,从怀中取出个药瓶子来,“算了,我疗伤先,你们继续。”

    然后他就开始老老实实地给自己上药。

    秋姜再问云笛:“你为什么要试探我?”

    云笛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抬头,做出了反应:“我不能让你这么危险的人物回程国。尤其是,跟着他一起回来。”

    “所以你要确定我是真的失忆,而不是伪装成失忆的样子故意跟着他,其实另有所图?”秋姜无法理解,“我不明白。如果我没有失忆,就知道你是假的,你根本就骗不了我……”

    “他是真的。”颐非突又插话。

    秋姜一怔:“什么?”

    “他……”颐非点点云笛,“真的认识你。而且——”

    “也真的说过,只要你再踏上程国一步,就杀了你。”云笛说这话时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和认真。

    但这一次,秋姜的心,却真真切切地乱了。

    她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也坐到了榻上,脑海里思绪翻滚,一时间,完全无法反应。

    颐非认真地给自己上着药,而云笛不再说话,花厅里很安静。

    安静得仿佛能够把一切唤醒,又仿佛能把一切都埋葬。

    秋姜不由自主地抓着自己的胳膊,艰难出声:“我之所以知道你是在演戏,是因为三点。第一,那些钩住颐非的绳索,虽然看起来很粗很结实,但以我对他的了解,是不难挣脱的,可他却乖乖让你们吊起来,这肯定有问题;第二,你演得实在太差,你根本连我的碰触都难以忍受,怎么可能如你所说的喜欢我;第三……你在套我的话,别人纵然察觉不出,但作为一个久经训练的人,这些问话的技巧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其实你真正想问我的是——为什么离开风小雅,对吗?”

    云笛的目光闪动了两下。

    秋姜苦笑:“何必呢……一个两个,都拿过去来试探我,为难我。真的……何必呢?”

    “我说过,我不能让你这么危险的人物回程国……”

    “尤其是,跟我一起回来。”颐非再一次地接了云笛的话,但这一次,他的表情也异常认真了起来。

    他注视着秋姜,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道:“因为,船只一旦抵达芦湾,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所以,在这之前,我,以及我们所有人,都要确保不会有意外发生。而你,无疑是最大的一个意外。”

    “因为你是薛采指定的人,是风小雅背后推动的人,也是……”云笛上前两步,一字一字道,“女王的人。”

    一阵风来,吹开了被剑刺中的那扇窗户。

    窗户吱吱呀呀摇晃,窗板上的剑柄颤啊颤的。

    仿若悬在秋姜脑中的记忆,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你叫秋姜,是蓝亭山下一个叫做‘归来兮’的酒铺老板的女儿,因为身体不好,自小在山上养病。”

    假的。

    “公子上山参佛时,看见酒铺意外着火,你父母双双陨难。公子见你孤苦,便纳你为妾,带回草木居。”

    假的。

    “你父本是程国凤县人,因在程国活不下去就去了璧国,在璧国帝都卖酒时认识了你娘。两人成亲后生下了你,为了给你看病辗转到的燕国。所以,你的户籍在程。但你父孤儿出身,家中已无亲眷。而你母冯茵有一位姐姐叫冯莲,还在帝都,是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统统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突然一阵狂风刮来,窗户狠狠一撞,插在上面的剑终于承受不住力道掉了下来。

    摇摇欲坠的记忆,在这一瞬,全面崩塌。

    秋姜终于想起了如意门。

    想起了她本来的名字。

    她当然不叫秋姜,也不叫七儿。“七儿”的所谓人生是从一场大雪开始的——

    天寒地冻,风雪呼啸。

    她被关在一个大大的屋子里,身边有很多人,都是孩子,年纪最大的看起来不到十六岁,她是里面最年幼的。

    身边的孩子们大都在哭,还有争吵和打架的。屋子里乱哄哄,而且冰冷冰冷,没有火炉,更没有衣物。

    屋外是一大片雪地,雪地尽头,是高高的围墙,像一个巨大的罩子,罩着这栋孤零零的屋子。

    她等啊等,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个大人走进来,对他们说马上开始一场考验,只有通过试验的孩子才有机会去圣境。于是,他们被丢弃在屋子里,七天七夜,没有食物没有救援。

    七天之后,那个大人终于回来了。屋子里的孩子们也因为各种原因死的死、病的病、伤的伤、残的残。

    她是唯一一个完好无损的孩子。

    她被单独挑选出来,带到一个叫做品先生的男人面前。

    品先生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问她在去极乐世界之前,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她回答:“有。我是谁?”

    品先生回答她:“你是谁不重要。从今天起,你想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旁的等高花瓶里姜花正滟,芳香沁脾,宛如一只停在翡翠簪头的蝴蝶,清丽灵动。

    也许是因为她注视的时间久了些,品先生看了那瓶花一眼,折下一朵递给她:“喜欢?是你的了。”

    她惊诧。而品先生的下一句话是:“今后你喜欢什么,都可以得到。因为——在圣境里,无所不有。而你必将,无所不能。”

    品先生没有说谎。但他也没说实话。

    她确实去了一个叫做圣境的地方,也确实后来无所不能,但那是以不断地濒临死亡为代价换来的。

    她从九岁长到十二岁,开始外出执行任务。

    每一次任务完成后,她在圣境内的地位都会高一些。

    她成了如意夫人最喜欢的弟子。她在圣境内被尊称为七主,是如意七宝中的玛瑙。

    到了十九岁时,所有人都在说如意夫人会把衣钵传给她。她也在积极地等待那一天来临。

    而就在那时,如意夫人给了她一个筹谋多年的任务——四国谱落到了风小雅手上,伺机接近他,窃取此物。燕国的大长公主钰菁,会给予帮助。

    四国谱,是流传在唯方大陆的一个传说。

    传说璧国的姬家之所以迅速崛起,百年不倒,就是因为他们有一本《四国谱》。里面记载了世家的秘密,任何一个说出来都足以震惊天下。而姬家,就是用这些秘密要挟各大世家,操纵他们为自己办事。

    如此重要的东西既然落到了风小雅手上,必须赶在姬家有所举动前,抢到手中。

    夫人给她安排了新的身份——酒庐老板的独生女儿,在填写姓名时,她忽然想起品先生递给她的那朵花,于是提笔写下了“秋姜”二字。

    如意夫人看着这个名字,扬眉一笑:“秋天的姜花?词简意美,不错。”

    新身份就那样被一步步完善——

    秋姜,性灵貌美,擅酿酒,通佛经。

    父程国人,母璧国人,七岁随父母移居燕都郊外蓝亭山下,经营酒庐为生。因其父酿得一手好酒,无数权贵慕名远来,踏青品酒,自成风景。秋姜因为病弱,送往山上庵堂养病,鲜少出现在人前。

    如意夫人把写到这里就停了的名录册递给她,嫣然道:“接下去该怎么填写,你自己看着办吧。”

    七儿看着上面结体宽博气势恢宏的字迹,想了想,提起毛笔接着写了一句话——

    “菩提明镜,惹了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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