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扶摇之山-《许你一世温柔:叶落无心作品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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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被裘叔收留,兄妹俩暂时有了温暖的家可以落脚,虽然只是暂时,虽然药铺的客房陈旧残破,床板上躺着他们两个瘦瘦的小身子都会摇摇欲坠,房盖上陈年的石瓦经常在风中跌得粉身碎骨,可落尘却十分喜欢这里,喜欢那个经常会怜爱地望着她出神的裘叔,也喜欢药铺里清新的草药味。因为这种味道会让她心安,她不必再担心哥哥身上的伤会加重,哥哥会在某个暴风骤雨的夜晚永远离开她。

    转眼,他们在药铺住了十日。这十日里,落尘白天帮着裘叔整理草药、熬药,或做些家务。傍晚,她依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窗外的夕阳西下,聊着药铺里的事。

    她告诉宇文楚天,她发现裘叔是个挺奇怪的人,跛着一条腿,还要每天天没亮就去山上采药,尽采些奇奇怪怪的草药回来。药房里堆满了药,院子里也挂满了各种晾晒的干草药,而这些药多半都是没人买的,他却很精心地挑选采摘,装在瓶瓶罐罐里。

    还有,裘叔大部分时间都是把自己关在药房里研究各种医书和瓶瓶罐罐,很少打理药铺的生意,连牌匾上的灰尘都懒得擦。所以,他的药铺极少有人来,即使有人来买药,也多半是连饭都吃不起的穷人,被别的药铺轰出来,才来他的药铺赊药。裘叔二话不说就赊给他们,他好像从不在意那些药费,生活也好像并不拮据,吃穿用度从不发愁。

    见宇文楚天听而不答,她扭头看他深思的脸问:“你说他是不是很奇怪?”

    “若是平常人的确很奇怪,于他,却不奇怪。他姓裘,跛了一条腿,容貌气度不凡,我想他可能就是爹爹经常说起的神医裘翼山。”

    “神医裘翼山?”她努力回忆着自己的睡前故事,好像是听过这么个人。

    “小时候我在爹爹书房看过他撰写的医书,他被称为江湖第一神医,医术出神入化,且相貌不凡,剑术精湛,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风流人物。听爹爹说,裘翼山和尉迟世家的大小姐情投意合,结为连理,被传为江湖中一段佳话,却不料二十年前尉迟世家遭遇夜枭一夜灭门,只有裘翼山夫妇幸免于难。却不知为何,他们夫妻突然反目成仇,裘翼山伤了一条腿,自此避世隐居,绝迹江湖。”

    “噢,原来裘叔以前是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可他这样的神医,隐居避世为何不找个好住处,偏要在这样破败的医馆呢?”

    “我也想不通,或许是我猜错了,他并不是裘翼山,只是个普通大夫。”

    落尘挠着头琢磨裘叔到底会不会是神医裘翼山,忽然想到一件事:“哦,对了,这几日我发现裘叔对你的血特别感兴趣。每次为你敷药疗伤之后,都要把你的几滴血放在瓶子里反复看,也不知道想看什么。”

    他没有回答,眉峰不觉蹙紧,她用白皙的小手抹开他的眉心,笑道:“不许皱眉,裘叔都说了,你小小年纪,眉头总是皱得紧紧的,心思过重很容易生病的。”

    他捉住她的手,细细地摸着她的掌心,原本柔嫩得能捏出水来的小手现在满是茧子,有些生硬。落尘想把手抽回来,藏好,他却突然握紧,将她的掌心贴在他的心口,道:“好,我以后不皱眉就是了。”

    她心满意足地笑着,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着睡着。

    有他在枕边,梦里都是桃花林灿烂的阳光,即使偶尔做噩梦,她惊醒后也会很快睡着,多么可怕的噩梦都会过去。

    她真的希望他们可以永远住在这里,不要再继续忍饥挨饿赶路。然而,宇文楚天的伤势在裘叔的医治下快速好转,甚至比裘叔预料的还要快,才不过半月,他的伤口已经愈合,行动自如。

    站在药铺的后院里,宇文楚天看见纤小的人影忙里忙外。原本杂乱无章、瓦罐四飞的小院,在落尘几天的归整下焕然一新,草药分门别类地摆放起来,墙角原本已经蔫了的一片花花草草,现在又开得娇艳了,周围还多了个小小的篱笆,把花草都圈了起来。

    而此刻,落尘正抱着裘叔的被子出来晒。

    被子很重,她笨拙地将它举高,累得满头大汗,但眼角眉梢却透着欣然。他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被子,轻松地搭在栏杆上,展平,低头时,见她眉梢淡淡的喜悦化作了浓浓的笑意:“哥,你怎么出来了?你的伤完全好了?”

    “嗯,完全好了。”他道,“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我们和裘叔辞了行就可以走了。”

    她的笑容冻结在脸上。他们要走了,虽然早知道他们会离开,可她没想到这么快,她还来不及等到被子晒好,帮裘叔铺上。

    思虑一番,她试探着道:“哥,裘叔说外面世道太乱,我们年纪小,无力自保,不应该到处乱走。他说他可以收留我们,等我们长大了,再去苗疆也不迟。”

    久久没等到回应,她悄悄瞄了一眼宇文楚天,又接着道:“哥,你要是非现在去苗疆不可,我一定和你去。可是,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要不我们再多住几天,等你的伤完全好了,我们再走吧。”见宇文楚天还是不语,她扯着他的衣袖,摇呀摇呀,仰头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哥,就再住几天吧。”

    “你喜欢这里?”

    “……嗯。”

    “那就再住三天吧。”

    落尘顿时兴奋不已,搂着他的肩膀,踮着脚尖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下,因为角度没有调整好,刚好亲到了他的嘴角,温温软软,有一种奇异的触觉。

    他怔怔地失了神,抿了抿瞬间麻痹的双唇。

    倏然,一抹浅绿色的人影快速闪过,留下一缕媚然的幽香。他瞄了一眼幽香掠过处,低声对落尘说了句“在这儿等我”,便轻点脚尖,飞身掠向屋后。

    落尘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她依稀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一闪而过,那面貌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人影已不见踪迹,倒是那股特殊的香气久久不散,宇文楚天生来对味道极为敏感,顺着幽香未散尽的方向,找进了一栋废弃宅子。

    旧宅破败的院落内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裘叔,另一个则是十一二岁的女孩,穿着一身淡绿色的劲装,长发绾成简洁的发髻,一双眼睛有着超乎年龄的通透,可以看出内力修为不弱。

    宇文楚天不敢多看,躲在一座假山后面细听,裘叔:“东西我已经封在瓶子里了,一日内不会干涸。”

    “嗯,我今日之内一定会带回去给哥哥。”女孩儿柔美的声音答。

    “他为何要这个?”裘叔又问。

    “是门主要的。”

    “哦。”裘叔沉吟片刻,“这两个孩子,就是宇文孤羽和陆琳苒的遗孤吧?”

    女孩儿没有回答。

    “我这几日仔细研究过楚天的血,发现他的血液异于常人,遇热生寒,遇凉生温,百毒不侵,只有服过火莲才会这样。”裘叔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又道,“想不到,当年宇文孤羽竟真的在苗疆找到了火莲,解了瑶华之水的毒。只可惜,他们隐居避世多年,终于还是难逃此劫!”

    “裘叔,”女孩儿的声音有些迟疑,“那男孩儿的伤严重吗?”

    “已经完全好了。”裘叔看看天色,“天色已经晚了,你快回去吧,再迟,这瓶子里的血怕是会干涸了。”

    “嗯,那我先回去了。”

    女孩儿说完,便轻身一纵,似一缕轻烟飘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裘叔坐在满是灰尘的长椅上,叹了一声又一声:“唉!我早该想到,夜枭想除去的人,哪儿有逃得过的?这一天,迟早而已……”

    这一刻,宇文楚天已可以肯定裘叔就是裘翼山,因为普通的大夫不会如此了解苗疆的圣物,不会如此了解神秘的夜枭。可裘翼山到底和夜枭是什么关系,和他的父母又有着怎样的牵连?

    入夜,冷月清辉如水,落地成霜。

    裘翼山仍坐在破败的院落里,用力揉着跛了的那条腿。他想起了多年以前,他离开妻儿时,也正是这样的夜晚。那时,他以为妻子总会原谅他,毕竟他们还有个襁褓中的女儿,不想,这一别便是十年,她至今仍不能原谅他。

    仰起头,他将思念的泪水逼回眼眶,幽幽自语:“这个时辰,孟漫也该把东西送到了吧。”

    此刻,一骑快马正疾驰过九曲盘旋的姑苏山,马蹄下掀起的沙尘模糊了骏马的影子,只依稀见到纤巧的人影骑在马上,白纱巾遮住了她半张面容,露出一双明媚胜月光的眼,腰身似弱柳扶风,轻盈玲珑,淡绿色的衣裙和瀑布般的长发在马上舞动,飘忽若梦。

    骏马绕过嶙峋怪石林,飞越过千丈高的石崖,最终踏进一望无际的山谷。

    山谷深处,依稀可见一幢黑楼,黑楼临崖而建,隐匿于重山层叠和苍木繁茂的包围之中。沉重的色调如同暗峡中的一道魅影,若不是今夜月光格外明媚,不会有人看见它的存在,更不会有人知道,这就是江湖最隐秘的杀手组织夜枭的总部——重楼。

    骏马跑至重楼门前,骤然停住马蹄,嘶吼了一声。马嘶声还未停,楼门已从里面打开,两排黑衣人并肩走出,他们均身佩长剑,黑袍披肩,黑纱遮面,眼中无半点情绪。

    为首的黑衣男子迎上前来,道:“护法让你一回来就去找他,他在梵水殿等你。”

    “好。”孟漫点头,足尖轻点,翻身下马,飞身掠进重楼。

    重楼内没有一丝光,就连月光也被阻隔在厚重的墙外,她却在九曲十八弯的回廊走得格外轻快,很快走到了重楼的东殿,梵水殿。

    在夜枭,门主住在正殿,副门主地位次之,住在东侧的峰云殿,然后就是两大护法,各住西北两殿,这四处都是夜枭中人不能随意出入的,有暗卫把守,擅闯者格杀勿论。

    所以孟漫在夜枭长大,只进出过梵水殿,其他三处连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至于四殿中的主人,她更是除了左护法孟饶,其他三人连衣角都没见过。她只知道门主神秘莫测,极少露面,门中事务都是副门主主持,而右护法更是空有虚名,听说他是朝堂之人,不便露面,只有夜枭有大事才会出现。

    梵水殿门前的守卫听见她的脚步声,马上躬身对着门内朗声道:“左护法,孟漫到了。”

    沉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让她进来。”

    守卫推开门,稀疏的星光从窗外照入,只见一个男人长身而立,墨色长袍,银色腰带,面部罩着一柄银色面具,只露出了棱角分明的下巴和一双睿智的眼睛。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正在与他交谈,见孟漫进门,微微颔首。

    孟漫上前一步:“孟漫参见护法,护法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嗯。”他对旁边的人摆摆手,“你出去吧。”

    “是。”那人退出后,孟漫便迫不及待地上前,唤道:“哥,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

    说着,她双手递上裘叔给她的瓶子:“裘翼山说,这血一日之内不会干涸。”

    孟饶接过瓶子,轻轻摇了摇,瓶内的鲜血绕壁而落,流下一抹殷红。

    “哥,门主要这个做什么呢?”她禁不住好奇心。

    “我也猜不透,不过门主似乎对宇文孤羽这个儿子很有兴趣,你要想办法接近他,争取把他引入夜枭。”

    孟漫大惑不解:“为什么?”

    “他将来定有大用处。”

    孟漫犹豫了一下:“好!我一定办到。”

    “嗯。我先把血给门主送过去,你一去一回也累了,去休息吧。”

    “我不累,哥……”她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接着传来更加急促的声音,“左护法,门主要您马上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孟饶隔门问道。

    “副门主被杀了。”

    孟漫惊得眼睛瞪得极大,而孟饶仍端坐在长椅上,纹丝不动,脸上也不见一点惊讶的神色:“嗯。你可知副门主被何人所杀?”

    “据说,死在紫清剑下。”

    “濯光山的紫清真人?好,我即刻去见门主。”

    “是!”

    来人回去复命,孟漫迫不及待地问:“哥,我没听错吧,他刚才说……副门主死了?”

    “你没听错。”

    “这怎么可能?”孟漫还要再问,孟饶已伸手示意她不必再问,道,“我先去见门主,你去断崖等我。”

    断崖,是一对毗邻的万丈高崖,相距十几丈,一端是重楼的入口,一端便是通往外界的路,除非轻功极高的人或是特殊训练的马,否则无法跨越。而想要成为夜枭的杀手,必须要跨越这断崖。

    一抹晨曦从云端流泻而下,驱走了她最不喜欢的黑夜,她忽然想起了宇文楚天。

    她从小在夜枭长大,认识的人只分为两种,一种是杀人的人,一种是被杀的人,而他,是唯一的第三种人——没有被杀的人!

    或许正因为此,她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

    那个肃杀的夜晚,周围一片漆黑,她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只记得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保护自己的妹妹,那分明弱小的身躯看起来特别强大,让她至今难忘。

    今日在阳光明媚下再遇见,她才发现他长得特别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着,闪动着柔柔的光,就像每天清晨的第一抹晨曦,让世界不再黑暗,不再冰冷,不再死气沉沉。

    若是他进了夜枭,会不会也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死气沉沉?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她最熟悉的步伐。

    “哥。”孟漫回头,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副门主真的死了?他昨日不是领命去杀林无烟吗?就凭林无烟的身手,怎么能杀他?”

    昨日副门主去杀林无烟的时候,她特意打听过,林无烟曾拜在峨眉门下学过些花拳绣腿,后来因与男人私会被逐出峨眉派,要不是因为她貌美,怕是没人会记住她。昨日副门主领命去杀她的时候,孟漫还奇怪,杀鸡焉用牛刀?

    “他死了,并不奇怪。”孟饶冷笑道,“他未请示门主,便自作主张带人去杀宇文孤羽和陆琳苒夫妇,如此僭越,门主又怎会放过他?不过,门主当时未处置他,而是如此隐晦地除了他,倒是让我有些想不通。”

    “难道,是门主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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