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雾随月隐-《许你一世温柔:叶落无心作品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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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楚天看向石壁上的画,这的确是殳天最大的错误,他早该想到,为了自己有一个永生的可能,而不惜让十万大军葬身荒漠的君主,又怎么会顾念百姓的生死?

    昏君有很多种,殳天也是其中一种。

    宇文楚天想笑,却笑不出,便牵了牵嘴角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楼兰王殳天吧?亡国之耻,灭族之恨,让你即便被中原各大门派屠杀至孤立无援,也绝不放弃。终于你等来了机会,泱国国君几经更替,高霖登基,昏庸无道,为了苗疆的圣物火莲欲再度出兵攻打兰族,凌王和萧愈屡劝无效,心生反意,你便与他们合作,为他们培养死士,募集粮草,谋夺泱国的皇位,待凌王夺取皇位,便可助你为楼兰复国。

    “只可惜你们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凌王真正心系的并非皇位,而是泱国苍生,他用你们培养的死士保卫疆土,而未谋夺皇位,以致错失良机,被皇帝以毒酒赐死。现如今,萧家也被皇帝忌讳,恐怕你复兴楼兰的希望也破灭了。”

    “宇文楚天,你知道得不少啊!”门主看着他,哀哑的声音难掩赞赏之情,“不错,现在宣国已经集结重兵,泱国的皇帝却还沉迷享乐,不思朝政,大局已定,萧家再也无力回天,我们的约定也不可能兑现了。”

    他叹了一声,又道:“但是,有一件事你猜错了,楼兰王殳天已经死了,我是他的儿子,楼兰国从前的太子,苍暮。三十年前,我十四岁,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族人为了保护我,被一个个杀死,你可明白,这是怎样一种仇恨?”

    宇文楚天点头,他明白苍暮心中的恨。

    原来殳天当年带离楼兰的兵马中,还有自己的儿子。想必殳天一定很喜欢这个儿子,因为这个儿子很像他,也很孝顺,为了替族人报仇,为了父亲的遗愿,不惜一切代价。

    也或许这就是楼兰族人血脉中流动的本性,爱也热烈,恨也决绝。这一刻,他忽然不恨苍暮了,也不认为他错了。

    每一个民族都有他们的信仰、他们的性情,有着骨血里抹不掉的本性。用泱国所谓的仁贤恭让去评判楼兰族人的是非对错,未免太过苛刻了。但若是用泱国的仁贤来评判泱国国君的所作所为,“罪大恶极”四个字应当不算苛刻。

    言尽于此,苍暮长袖一甩,手中一柄软剑映着银月之光,寒光入骨,他将剑刃指向宇文楚天:“你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现在我可以送你去见你的父母了。”

    宇文楚天手中的剑却没有出鞘,只是一字一顿地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哦?”

    “当初你既然杀我父母,为何要留我一命,你既然明知我入夜枭是为了报仇,为何不早点杀我,要留我到今日?”

    “这个答案,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还未等话音落下,苍暮剑锋刺过,剑气化作如月光华,毫无遗漏地笼罩。宇文楚天从未见过此招,虚实难辨,幻象叠叠,应是楼兰幻术与剑术的结合,他无法破解。他原本可以真气护体,强行冲破这剑气,可他选择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拔出了沉渡剑,决绝地刺向苍暮。

    这是两败俱伤的方式。他并非真想两败俱伤,而是想让对手知道他的必死之心。真正的高手对决,剑招已在其次,攻心才是一决胜负的关键。

    果然,苍暮见他以死相搏,迅速收剑回防,几个旋身后立在青色的藤蔓之上,之后的出招均是攻守兼备,不敢有丝毫怠慢。

    而宇文楚天更是出招愈加干脆凌厉,只攻不守,招招以迅雷之速攻击苍暮的要害。相形之下,苍暮攻守兼备失了先机,分明是实力有差距的两人,倒战得势均力敌。

    青色的藤蔓在两人面前交缠,剑光流转,剑气交错,千年寒玉上留下无数条剑痕。

    交手数十招后,宇文楚天对苍暮的剑招有所了解,破解之法了然于心,便更加势不可挡。就在他破解了苍暮绝杀一招,找到他的破绽准备全力一击时,却发现苍暮不躲不避,一掌击向他的左心。

    未料到苍暮也不惜一死,愿与他同归于尽。生死一念之际,宇文楚天心念一恍,竟想起了清凝寺中落尘敬香时说过的话:“求你此生平安。”

    他不畏一死,可他心中有牵念,有了牵念便少了决绝,少了决绝便失了先机。所以,苍暮掌风极快的一掌,化作万点寒光,笼罩他全身,他避无可避,硬生生地接了这一掌。

    若拼剑招,宇文楚天尚可以与苍暮相敌,但拼内力,他远远不如。所以这一掌他拼尽全力接下,便觉心脉重创,心口一热,一口鲜血从喉中涌出,他硬生生地咽下。

    他正欲再举剑,忽觉有一丝甜香弥散而来,是糯骨香的毒气。他立刻转头看向孟漫,她执着一盏火烛,她的脚边烈焰灼灼,焚烧着糯骨香的毒粉,毒粉混了滚热烟气,直入肺腑,毒性加剧了数倍。

    宇文楚天有火莲护体,糯骨香对他无用,但苍暮却不同,他落地的瞬间猛地吐出了一口黑红的血。

    孟漫这毒放得正是时候,快一分、慢一分都无用,恰在苍暮汇聚十成内力之时,必将毒气攻心。宇文楚天立刻把握时机,以最快的速度刺出一剑,剑锋全无虚招,力求以最快速度刺中苍暮的心脏。

    凌厉的剑气逼得苍暮连连后退,乌发飞舞,宇文楚天看见了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刚毅、淡定、熟悉。他猛然一惊,耗竭最后的真气顿住剑锋,转而变换方向,以剑尖轻劈开苍暮的面具。

    一剑劈下,一声清脆的响声,面具被劈成两半,面具下的一张脸让宇文楚天大惊失色。

    “魏前辈!”

    怎么会是他?

    夜枭最神秘的门主,居然是他在这世上最尊敬的人,濯光派的魏苍然!

    一时恍惚,宇文楚天手中的剑忽然掉落,他的身子向后踉跄退了一步……

    魏苍然又吐一口毒血,看向宇文楚天,却是一脸释然。

    宇文楚天急忙用剑在手腕割下一条又长又深的伤口,鲜血泉涌中,他将自己流血的手腕送到魏苍然嘴边:“我的血可以解毒。”

    “来不及了,毒气已伤我心脉,就算解毒,也无用了。”

    宇文楚天又忙将手中的剑放下,气运丹田,准备为魏苍然运功驱毒,无奈他刚刚也受了魏苍然的一掌重击,真气无法凝聚。他强行运气,为魏苍然逼出一口毒血,便顿感经脉俱断,一口鲜血喷出,血溅一地。

    魏苍然推开他:“不必了,就算你耗尽内力,也根本救不了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冒充夜枭的门主骗我?你……”

    魏苍然唇边凝了一抹惨笑:“我没骗你,我真的是夜枭的门主,真的是楼兰太子,苍暮。当年,是你外公陆无然救了我,所以我给自己改了名字,叫魏苍然,就是为了感谢你外公的再生之恩。”

    “这不可能!”

    是啊,他怎么可能相信呢?眼前的人怎么可能是魏苍然——悉心教他调理内息之法,指点他剑术,为帮他压制蛊毒,不惜耗损内力的魏前辈?在濯光山上,他全力保护他,在陆家庄,他为他洗脱罪名。

    这一切的一切,怎么可能是夜枭门主做的?

    “我知道……你可能没办法相信……有时候我自己都没办法相信我会成为濯光山的魏苍然。”魏苍然已全身无力,软软地靠在他肩上,唇角还挂着微笑,“当年我拜在紫清真人门下,是为了有机会可以杀了他报仇,却没想到和他参悟道法,我竟看开了许多事……我几乎忘了我是夜枭的主人,我甚至差一点就放下了所有的仇恨,和琳苒安享此生……可我身上终究流着楼兰的血,我不能忘记自己的责任……”

    宇文楚天闭上眼睛,眼中一片湮湿。就差一点,如果她的母亲不是被舅舅所害,或许魏苍然会与她一生相濡以沫,为什么,就差那么一点?

    魏苍然咽了咽口中的毒血:“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当年没有杀你,为什么明知你为了报仇加入夜枭,却留下你……因为我从未想杀琳苒,更不想杀你这个无辜的孩子……可我当年去得太迟,没有救下琳苒,只能将她和宇文孤羽安葬。你是琳苒的儿子,我亏欠她的,只能在你身上偿还了。”

    “那你今日为何要和我一战?真的是为了杀我吗,还是,你根本就是想死在我手上?”

    魏苍然已然是弥留之际,他勉强提起最后一口真气,笑了出来,那是真正的心满意足的笑意:“我失败了,楼兰复兴无望,我满手杀孽,终究该有这样的下场。你杀了我,算是替天行道……以后,在江湖上也会有你的立足之地,你可以放下仇恨,做你想做的事了……”

    他紧紧抱着魏苍然越来越冰冷的身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年失去父母的感觉又那么真切地袭来。

    “放下仇恨……放下吧……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话吗?你内心真正想要的才是你的世界,别去在乎世俗的看法,做你想做的事吧。”魏苍然握住他的手掌,身体却是一阵痉挛,他用了最后一口气,道,“在我们楼兰国,只要有国主的祝福,什么人都可以白首偕老,就算是兄妹也可以相爱相守一世,在楼兰,爱是最值得尊重的……我以楼兰国第十七代国主的身份祝福你们……”

    魏苍然的手,冰冷地滑落。那是一双曾多么温暖的手,给过他对这个世界最美好的憧憬,那是一双多么有力的手,给过他穷途末路时最强大的依靠,然而,这双手如今已经冰冷僵硬,再也不会握紧他的手。

    一滴泪落在魏苍然安然闭上的眼睛上,可惜他看不见了,若是他能看见,他必定是开心的,因为不论他做错了多少事,这世上最坚毅冷冽的一个人,为他落泪了。

    油灯落地的声音清脆,紧接着,又有人倒地之声传来。宇文楚天猛地回头,渐熄的火光正好照在孟漫那张苍白绝美的脸上,如寒冬霜雪打落的清莲。

    “孟漫?”

    他急忙放下魏苍然的尸体,扶起躺着地上的孟漫,孟漫的唇角渗出一丝乌血,她仍睁着明媚的眼睛望着他笑。

    他把流血的手腕放在孟漫的嘴边,想以自己的血为她解毒,可心中却已明白,一切都太迟了。他没有内力帮孟漫护住心脉,以糯骨香的毒性,解毒也已来不及了。孟漫的脸色越发的惨白,唇角的乌血不断涌出,宇文楚天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魏苍然要用尽全力打他一掌,为的就是让他内息受损,无法救他和孟漫。

    “你不想我死,是吗?”她握住他的手,问道。

    宇文楚天伸手将她抱在怀中:“我不想。如果我想你死,你早已死过一万次了。”

    她笑了:“宇文楚天,我这辈子,做过最快乐的事,就是爱你!”

    “这是你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孟漫摇头,垂死之际,眼中的爱意仍不减丝毫。不论别人如何看待她,她这一生为爱而活,也为爱而死,这就是她想要的,她从不后悔。

    “你既然用糯骨香,为何不先服解药?”他问。

    “我没有解药,这毒是魏苍然昨日给我的,他说让我趁你和门主决斗的时候放出,这样就可以帮你。他说这毒是无解药的。”

    “你,你怎么这么傻……”

    “是啊,我真傻,我竟然没想到门主就是魏苍然,他早就把一切都算到了。他借我之手杀了他,让你不用悔恨自责,他也让我毒死自己,这样他就为自己报仇了……”孟漫忍不住笑出声,“我现在终于明白门主为何昨日杀了我哥哥,原来他不过问夜枭之事,却事事心知肚明……门主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

    “你哥哥死了?”

    “是的,所以我今日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他抱起孟漫,就算有一线机会,他也要救她,他要抱着孟漫去找濯光派的人,虽然他明知道濯光派的人发现魏苍然死了,一定会以为是他杀了魏苍然,结果不堪设想,可这都不重要,他要找人救孟漫。

    谁知刚走两步,孟漫便已吐血,气息将尽。

    “你别救我了,我不想活了,真的,我哥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宇文楚天,你还记得吗?你欠我一个答案。”

    他点点头:“我记得。”

    “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为什么我这么爱你,你却那么讨厌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错。”他说,“我对你不假辞色是因为……我喜欢你!”

    她看着他,那一双本就美丽的眼睛此刻闪动着更加动人的光彩。

    “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你的坦率,喜欢你的执着,喜欢你的重情重义。可是,我不爱你,所以我不想你为我受伤,不想你越陷越深……”

    “如果没有宇文落尘,或是她早就嫁给了陆穹衣,你会爱我吗?”

    宇文楚天抿紧嘴唇,不肯回答。孟漫那乌黑的双眸里已经浸出了泪花,她一直都在等着他的答案,以前,以她的骄傲,她是绝对不会向他低头的,可是,她也是女人啊,什么事都抵不过一个情字,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能坦然地说出心中所想。

    “你就骗我一次行吗?反正这也不过是个……如果。”

    “会,如果没有小尘,我……会爱上你!”

    孟漫满意地笑了,她将头埋在宇文楚天的怀里,轻柔而幸福地说道:“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也是我最期盼的,就是你能这么安安静静地抱抱我。这种感觉,真好!”

    孟漫死了,死在了他的怀里。

    他悲伤自责,可他知道自己不可以沉溺在悲伤和自责里,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将魏苍然和孟漫暂时安置好,宇文楚天与等在濯光山下的默影会合,赶往夜枭的重楼。刚到山脚下,派去剿灭夜枭的暗卫便向他汇报:“王爷,今日辰时,重楼突然火烟四起,我们还来不及进去,便已山崩地裂,重楼被埋于乱石之下,无人生还。”

    宇文楚天站在山顶,俯视一片废墟中的重楼,几只鹰隼循着血腥气而来,在半空翱翔,这曾经让无数江湖人畏惧憎恨的重楼就这么埋藏了。

    苍暮,魏苍然,真的是把一切他想做的事情都为他做完了。

    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心中空荡荡的,他还能做什么?如魏苍然所说,做他真正想做的事?带着他心爱的女人,回去浮山,不管天道伦常,不管是非对错,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现在还来得及吗?

    可还是有些事想不通,魏苍然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死?为什么要帮他毁了重楼?就因为他是陆无然的外孙、陆琳苒的儿子?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影,马上去查所有关于魏苍然的事,不管什么事,只要与他有关的,我全部都要知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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